綠丫尚未回答,張大娘就急急補了一句,「侄兒才是這家裡當家做主的。」綠丫笑了,「大伯母既然這樣說,那就去問吧,瞧你侄兒是向著你還是向著我。」說完綠丫又對小柳條示意。
綠丫的平靜讓張大娘更加慌了,這哪有不怕男人的女人,再橫的女人,也沒有這樣的。她張大嘴還要再說,小柳條已經上前道,「太太,您先請出去,這家裡的事,奶奶自然有她的主意。」
一個女人,有什麼主意?還不是要男人做主,張大娘心裡嘀咕,但已被小柳條半扶半推地推出門外,還要再嚷時小柳條已經道:「太太,我們奶奶雖然是個軟和人,可並不是沒脾氣的,難道你現在嚷出來就真的好看嗎?」張大娘往小柳條臉上瞧去,見小柳條雖然和平常一樣笑著,但眼裡卻有了不一樣的神色,只得偃旗息鼓回去。
一進了屋子,楚氏就迎上前:「姨媽,你……」話沒說完楚氏瞧見張大娘臉上神色,不由哎呀一聲叫出來:「姨媽,你這到底怎麼了?」
張大娘一肚子的氣,在這時總算可以發出來了,淚撲簌簌往下落,坐到椅上就道:「你還說你嫂子是個好人,什麼好人,方才我不過是和她說了要把你給你表哥做小,她就變了神色,還說要把我們趕出去,菊丫頭,你平常的話,哪是能聽的。」
趕出去?楚氏倒覺得這是張大娘添油加醋的話,況且綠丫也說了,要給自己一份嫁妝把自己好好嫁出去,嫁一個壯年男子做正室,總好過嫁張諄做妾,楚氏心中哪有半分埋怨綠丫的,全是為她想的,聽到張大娘這話就忙道:「姨媽,您也曉得,這時在京城了,不是在我們老家鄉下,哪有表妹做妾的。這事既然嫂子不肯,您以後也別說了,好生過日子吧。」
張大娘的哭聲頓時被卡在喉嚨里,看著楚氏滿臉地不可思議:「菊丫頭,我也是為你好啊,你才十七歲,難道真為那個癆病鬼守一輩子?嫁了我侄兒,雖是為妾,也是吃香喝辣的,難道你還想回鄉下嫁個老光棍,一輩子土裡刨食?」
做妾哪比得上做妻?楚氏現在記得綠丫的話,哪還肯聽張大娘的,只是低聲道:「我雖不能像嫂子一樣嫁個做大掌柜的,可要像表姐一樣嫁個衙門裡做事的,也是能的。表姐那裡,雖沒有這宅子大,但也有做粗使的婆子,聽說一年表姐夫也能掙個百來兩銀子,表姐的日子,過的也不差。」
這話更讓張大娘氣的發暈,伸手就要打楚氏:「好啊,你現在連我的話都不肯聽了,還嫁個衙門裡做事的,衙門裡的人,那多粗魯,哪比得……」
「姨媽,我曉得你是為了我,可是你也不想想,我哪比得上嫂子?」楚氏把頭一偏,張大娘的手擦著她的臉頰過了,又聽到楚氏一口一個嫂子,張大娘更是覺得自己一片好心全落了空,用手捶幾下胸口才道:「你嫂子是個什麼出身,不過就是個丫頭,聽說還是那種做粗使的丫頭,不過運氣好,攀上了廖家的小姐,才這樣人五人六的,她可以,難道你不成?」
「姨媽,嫂子如何你更清楚,再說了,那也是她運氣,廖家的小姐見了我們,雖然笑著,卻不多說話,這是什麼意思?姨媽,人要知足。」
楚氏的話句句挑著張大娘的逆鱗,張大娘還要開口責罵,旁邊的屋門一開,栓柱走了出來,對張大娘不耐煩地說:「娘,哥哥嫂嫂對我們好,你就別想著什麼把表姐給哥哥做妾的事情。好好的日子不過,你這是何苦。」
「連你翅膀也硬了,我這不是全為你想嗎?不然你哥哥怎麼肯幫我們。」一個個都這樣說話,張大娘更是覺得氣都喘不上來。
栓柱嘀咕一聲:「什麼為我想?明明哥哥都已經和我說了,讓我好好地學著認字,等把千字文讀完了,學的會打算盤,就讓我先去香燭店做學徒,等三年滿了做夥計,那時一年也有三四十兩銀子進項,再給我娶房媳婦,一家子和和美美地過,這多好。」
「香燭店做學徒有什麼出息?要做……」
「要做掌柜也要瞧瞧你兒子我有沒有這個本事,我現在算盤都打不清楚,一本千字文才讀完,帳本也只模模糊糊地能瞧,怎麼能做掌柜?況且哥哥不也是先從小夥計做起?娘,你真當我是小孩子什麼都不懂?」
兒子的話讓張大娘差點又被氣暈,楚氏見表弟向著自己,也忙道:「姨媽對我的好,我全記在心上,等我嫁了,難道還不幫襯姨媽,那不成什麼人了?」
就沒人肯向著自己,張大娘差點嘔出一口老血,瞧見張大伯走進來,急忙撲上去拉住丈夫的胳膊:「老頭子,你快來幫幫我,侄媳婦今兒撅我,還趕我,現在這兩孩子也在向著她說話,得了點好處就在這向著,我……」
張大伯見自己老伴已經氣的有些說不出話,忙罵兒子一句:「有什麼話,好好地和你娘說,你娘上了四十才得了你,從小寶貝疙瘩樣捧著,倒養出個仇人來了。你還小,不明白……」
「爹,你和娘怎麼也是一樣說話,動不動就我還小,我雖然小,也分得清是非黑白的,當初三叔公是怎麼對我們的,拿著十兩銀子就要把我們家的地全買了,還說讓我去他家給他兒子做伴讀。什麼伴讀,不就是捨不得銀子買小廝,才想讓我去做個出氣的東西。還有這一路上,朱家大爺聽說我們是哥哥的族人,待我們是何等有禮?那一路的花銷,吃的喝的,都好些銀子。等來到京里,嫂嫂雖然先沒有認,但也讓小廝幫我們安置在客棧里,還讓我們住的是客棧上房,一日三餐也不缺。等哥哥回來,待我們又是怎樣?這些難道我們都不記得?」
什麼時候,自己說什麼就是什麼的兒子變成這樣了,張大伯的眼瞪大,接著就道:「你還小,你不明白,人是會變的。」
「要變,也要瞧是什麼樣人,再說了,哥哥嫂嫂這些日子給我們做的衣衫,安置花的銀子,也有百來兩了,在鄉下能買十來畝好地了,誰銀子多的沒處花,把十來畝好地賣了花在我們身上?爹,我曉得你的心事,可我也是個男人,照著哥哥給我指的路走下去,雖不能大富大貴,也能衣食無憂,何必現在為了這些和哥哥嫂嫂鬧翻,到時沒人幫襯,這京城怎麼待?」
張大娘的嘴一張,又要哭,栓柱說完這些就把門推開重新進屋:「我還要再學著打算盤呢,爹娘你們仔細想想,是這個理不是?」見兒子走進去把屋門關的死緊,張大娘喘著粗氣,也忘了哭就恨恨地道:「不就是點銀子,他們現在……」
「姨媽,銀子可是個好東西,不然也不會有人這樣爭著搶著的。」既然栓柱也是這樣說話,不虧了表姐弟倆私下互相安慰,楚氏一塊石頭落了地,打定了主意,只要自己不肯,綠丫不肯,那張諄多半也就不看,自己還是回屋多做兩樣針線,能賣些銀子給自己攢點嫁妝也是好的。
見楚氏也進屋,只剩的他們老兩口,張大娘恨的罵了兩聲,兩個小白眼狼,這才對自己丈夫道:「那你瞧,現在該怎麼做?」張大伯現在一時半會也沒了主意,原先是怕存身不住,這才打著讓楚氏做張諄的妾,自己一家子更好在這存身的。可現在楚氏不願,兒子也說出一番光明正大的話來,倒顯得這主意越發透出不好來。
此時聽老婆子這樣說,張大伯咂了幾下嘴才道:「既然這樣,那就先住著唄,難道牛不吃水還要強按頭?」現在連自己丈夫也不向著自己,張大娘登時愣住,急忙喊兩聲老頭子:「可是侄媳婦今兒都說出來了,她不介意做惡人趕我們出去。」
「婦人家說話,哪能做的十二分准?總要男人做主才是。」張大伯毫不在意地說。
「可是她不怕男人,還說,讓我去問問侄兒,老頭子,你瞧……」張大娘一想到要真被趕出去,忍不住一陣害怕,連綠丫對自己的不客氣都忘了。
「你這婆子,只會搗亂。」張大伯罵了一句才皺眉細想:「我去問問諄侄兒,其實栓柱說的也對,誰會沒事幹拿著百來兩銀子逗我們玩?我爹辛苦了一輩子,傳到我手上的家業,也就兩百來兩。」
這頭張家嚷了半響,那邊綠丫已經知道張家嚷的始末,聽完了才笑著說:「栓柱和菊妹子,這兩倒也沒白費我們的辛苦。」辛婆子笑了笑:「誰願意委屈自己做個妾?別說做爺的妾,就算是做東家的妾,那上面還沒有正房太太呢,眉姨奶奶還是個循規蹈矩的呢,可有時還是不免委屈。」
對眉姨娘綠丫並沒多少印象,只記得是個溫柔女子,本本分分地在那做自己的事,不由笑著問辛婆子:「我瞧東家待眉姨娘甚好,她委屈什麼?」
「我的奶奶,雖說現在東家後院的事,都是眉姨奶奶管著,可這名不正言不順,就差在這名分上頭。小姐能出外應酬,可眉姨奶奶就只能去給夫人問安。況且眉姨奶奶,本就是夫人的丫鬟出身,當初也是夫人見老爺沒了太太,才讓她去服侍老爺,這扶正一途是不能行的。」
綠丫哦了一聲就笑了:「雖說商戶人家,遠沒有那些高門大戶那樣講規矩,可這妻妾的本分,還是要守。」
「誰說不是呢?就算是什麼兩頭大,像朱太太那樣,朱大爺見了她,也只喚一聲萬姨。那還是正經在外面用朱太太的名頭行走了二十多年的,但在原配所出的兒子面前,還是會無端端矮了半截。」辛婆子見的事多,也忍不住和綠丫感嘆起來。
綠丫正要讓小柳條把小全哥抱來,小柳條就掀起帘子:「奶奶,爺回來了。」
今兒回來的倒早,綠丫瞧著走進來的丈夫笑道:「你今兒回來的倒早,我還正想讓人去請你回來,和你說件事呢。」張諄啊了一聲:「和我說事,什麼事?」
綠丫也不等辛婆子她們開口,就把今兒張大娘的話說了,說完了又道:「你瞧,我可衝撞了你族裡的長輩呢,這照家法,可要怎麼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