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的事綠丫並沒刻意打聽,但出外應酬時也能碰到柳三奶奶,她眼裡的神色已經是越來越不好,越來越焦慮,現在又聽到柳太太因妾懷了身孕而對柳三奶奶越發不滿。綠丫不由感到一陣快意,眾人雖議論,但商戶人家,寵妾滅妻這種事情,算不上什麼大事,頂多就是議論兩句柳三奶奶還是沒福,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這樣瞧來,當日就不該退張家的親,報在這裡。
柳三奶奶雖沒出門應酬,可也曉得眾人只怕議論紛紛,坐在屋裡生悶氣時偏生丫鬟又走進來:「奶奶,姨奶奶那邊說,想吃燕窩,廚房裡說存著的都沒了,爺讓奴婢過來問問,奶奶這裡可還有?」
柳三奶奶聽的那妾想吃燕窩,還偏要來自己這裡尋,忍了又忍才道:「我這裡雖有半斤燕窩,卻是娘說我身子不大好,特地送來的,要是……」話沒說完柳三爺已經走進來,聽了這話就道:「不就半斤燕窩,這不是因鋪子沒開門,我也不和你尋。趕緊拿出來,等鋪子開了門,我給你買一斤還你,準保比這好。」
柳三奶奶見丫鬟急忙去尋,心裡越發發氣,聽柳三爺這話說的,就更氣了,瞧著柳三爺道:「我還不曉得,什麼時候起,我和三爺不是一家,要還來還去的?」柳三爺這些日子事事順意,連妾都有了身孕,不再戴著一頂只怕是自己不能生的帽子。柳三奶奶平日要說這樣的話,柳三爺還當她撒嬌,也想逗逗她,可現在家裡現擺著一個愛妾有了身孕,柳三奶奶已經過了二十,再撒嬌看在柳三爺眼裡就有些發厭,眉已經皺的很緊:「你既知道和我是一家,那還放著燕窩不給我?生下孩子,還是認你為大娘,你吃什麼醋呢?」
柳三奶奶被丈夫這話噎的差點喘不過氣來,丫鬟已經尋好燕窩,柳三爺拿過紙包瞧瞧,見是上好的燕窩,讓丫鬟趕緊去燉,接住柳三爺就要出去。見柳三爺又要走,柳三奶奶忍不住道:「三爺這會兒就這樣子待我,等生下孩子,只怕更不把我放在眼裡,三爺還是……」
新年新歲的,偏偏就是自己的老婆惹自己發火,柳三爺更加惱了,轉身就對柳三奶奶道:「你也別指望我來哄你,你娘家現在生意不成,還指望著我照管一二,你連個孩子都沒生下來,我沒休了你已是好的,你以後休要在我面前擺什么正房架子。」這話讓柳三奶奶一口氣上不來差點噎死,怒道:「當年你家也是來求娶的,並不是……」
話沒說完,就有丫鬟跑進來:「三爺,有人來報信,說廖家老爺剛才沒了。」總算沒了,柳三爺登時大喜起來,要走出去時見柳三奶奶又在那把臉放下,不由鼻子裡哼了一聲,也不願再和老婆拌嘴。她要聰明安分守己地待著,就給她個面子也不妨,要不聰明,非要鬧什么正房架子,那就別怪自己顧不得夫妻情分,把她給休了。現在自己正事要緊,柳三爺抓住丫鬟:「誰報的信?」
丫鬟急急地道:「就是我們在廖家安排的人來報的信,這會兒只怕廖家那邊要到處報喪。」好,好,好,柳三爺大笑三聲,就匆匆出去。柳三奶奶見丈夫不管不顧,眼裡的淚又下來了,自己的命,到底是好還是苦?竟分不清楚。
廖老爺沒了的消息很快就到了朱家,這年酒是喝不下去了,也沒人敢說新年新歲人沒了不吉利,眾人急忙起身,要回去換素淡的衣服去廖家弔唁。綠丫更為著急,擔心榛子撐不住場面,回家換了素服就往廖家去。
廖家門前已經摘掉了那些對聯,掛上了白布,瞧著這白布,綠丫就覺得刺眼,下了轎快步往裡面走,見來往的下人們,身上已經換上白的。廖老爺病了這許多日子,這些都是早已預備好的,事情一出,拿出來就是,綠丫也不覺得突兀。
廖老爺的靈堂就設在大廳,已經裝裹好了放在棺材裡,連靈牌都寫好,諸事都井井有條。綠丫在靈前尋到榛子,連聲節哀的話都說不出,只是在她身邊跪下。
榛子一直低著頭,如雕塑一般,綠丫的手撫上她的肩時,榛子這才抬頭,眼裡竟奇異地沒有淚,但說出的話那麼傷心,傷心的讓人覺得,哭泣一點都不起作用「我沒事,綠丫,我這會兒,心裡跟明鏡似的,什麼都知道,而且我還知道,不能慌亂,一慌亂,就辜負了舅舅的期望。」榛子越這樣這樣說,綠丫越傷心,從此之後,那棵如大樹一樣罩在榛子頭上讓她毫無憂慮的人就此消失,而榛子,即便再是個能幹女子,可這世間,還是有那麼多的紛擾。
綠丫閉上眼,淚已經掉落衣襟。榛子往火盆里丟了一張紙,瞧著那紙化成灰才又望向綠丫:「綠丫,別擔心,真的,一點都別擔心我,我對舅舅說的話,一定會做到的。」
有腳步聲響起,綠丫抬頭,瞧見是老王,老王也一身孝服,走到榛子跟前道:「小姐,有幾個管事的,不肯聽招呼,還說……」
「不肯聽招呼的,趕出去就是。就算沒有一個人幫忙,我也能把這喪事辦好。」下人里哪有個個忠心的?能忍到這時候才發作,已經算是他們害怕廖老爺的積威。
老王應是,就往外頭走,榛子繼續往火盆里丟著紙錢,瞧著那些紙錢慢慢地變成灰才道:「綠丫你瞧,這人心是最不穩的東西了,舅舅咽氣到現在,還不到一個時辰呢,這會兒就有人鬧么蛾子了。」
「榛子,我那裡還有幾個人,你要用,我就讓他們過來,還有……」綠丫的話並沒說完榛子就點頭:「謝謝!」
這聲謝讓綠丫的眼淚又下來了:「說什麼謝,你我是什麼交情,再說謝,就矯情了。」榛子淺淺一笑,自己不是孤單一個人,在這世間,有綠丫有秀兒還有,自己的丈夫,他們都會守在自己身後,做自己最堅實的後盾,這樣就已足夠,足夠讓自己去面對那些鬼魅魍魎。
外頭傳來吵鬧聲,接著有人衝進來,瞧這打扮,像是這家裡的管事,身上也沒穿孝服,而是直接衝到榛子面前:「小姐,不,姑奶奶,你都是嫁出去的人了,你還以為,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這家裡,就沒個正經主人,老爺的喪事,當然要出去外頭請……」
話沒說完,榛子已經拿起火盆連裡面的灰一起往這管事頭上倒去,倒完了才冷冷地道:「滾!」這聲音雖不大,但榛子的氣勢太過駭人,況且這火盆里有沒燃盡的火,一下點著這人的衣衫。
這管事立即怪叫起來,蹦跳著把身上的火打掉,可那件棉襖已經被燒出七八個洞,露著棉花,頓時顯得無比狼狽。那管事惱羞成怒,仗著自己是個男人,握起拳頭就要上前來打榛子,榛子不閃不避,只是冷冷地道:「你方才自己說的話,你可還記得?仆嘔主是什麼罪名?你以為,你背後的人能保住你?做夢。」
榛子的聲音鏗鏘有力,那管事登時被氣勢所攝,往後連退兩步,榛子並不因為他退了就停步,而是一步步往上走,直到把那人逼出廳堂之外,榛子才瞧著那幾個打算鬧事的人:「我知道,你們都是得了別人的好處,想著舅舅一死你們就好作亂,好在所謂的新主人面前討好。可是你們也別忘了,你們的身契捏在誰的手上?你們更別忘了,我是誰家的兒媳,又是誰家的女兒?就憑你們,也配?」
綠丫跟著榛子走出廳堂,從沒感覺到榛子像今天這樣的,這樣的懾人,這樣的讓人無法反駁。那幾個管事人等被榛子說出海底眼,彼此對望一下,他們自然是有異心的,況且天下也沒有放著侄兒不管,把家業交給外甥女的道理?除了柳三爺的銀子外,這幾個想再廖十三老爺面前討好的心也是有的。畢竟真要上了公堂,這家業只怕也是一半一半,那時要被分到廖十三老爺那邊,與其等那時候再討好,還不如現在先討好。
可現在榛子說的,她是定北侯府的兒媳這話,讓這些人還是感到一陣害怕。綠丫上前一步,和榛子並肩而立,沉聲道:「有了二心的人,再在這家裡也是不好,諸位若想走,就請離開,前事不再追究,若不然,到時丁是丁卯是卯的,就沒有那麼好走。」
「小張嫂子,你這話說出來也不怕打嘴,你不過一個掌柜媳婦罷了,比我們還算不得……」有人縮著脖子壯著膽子喊了一聲。榛子往說話的那人方向看了一眼就道:「小張嫂子說的,就是我說的話,我數三聲,有異心的都給我滾,剩下的老老實實的,不然的話,衙門裡正月初十就開印了。」
開印了,就可以上公堂了,主家想要折騰僕人,那叫一個輕而易舉,反之卻是難如上青天。那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捨不得離開廖家,可要留在這裡,只怕也沒什麼好果子吃,這叫一個左右為難。
榛子才不管他們的左右為難,屈起一個指頭:「一,」見榛子真的開始數,帶頭的那兩個有些慌亂,這個時候,這個動靜,就算是跪下求饒都沒有什麼用。早曉得,就等廖十三老爺來了再說,而不是這會兒出頭,反而害了自己。
「二!」榛子的聲音清脆,聽在那幾個人耳里,就跟催命的符一樣,有幾個已經往後退,實在不行,先離開這裡,到時再另做打算。
「一群人聚在這裡做什麼?都不去忙著辦喪事嗎?我可憐的哥哥,弟弟來遲了。」就在那幾個人想要散去時,耳邊傳來廖十三老爺的聲音,這一聲聽在他們耳里,不啻天外仙音。
作者有話要說:別打我別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