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哭是一件累人的活。
陳晴回到寢宮,方覺渾身乏力,匆匆洗漱,正要休息時,阿澤著人送了潤喉膏。她用了膏,只覺火辣乾澀的喉部頓時清涼潤澤,清澤的氣味隨著呼吸,沁入心脾,頓覺身心舒爽。
她瞥了眼沙漏,原來已子時末。平素回寢宮最晚也不過戌時末亥時初,想不到今夜至少哭了一個時辰多。她無奈搖首,放好潤喉膏,起身走向床榻,撩開重重華帳,躺到床上。
昭國一年四季皆是熱火朝天的夏日,床上本沒有被子,只有絲綢毯子以備深夜轉涼時之用,自她住了一晚後,便多了兩條被子。
剛睡的第一晚,她不適應,因為王后的床很大,大的足以躺下四五人,更因為搞清這裡是實實在在的世界,而非夢境,因為莫名其妙來了這個世界回不去,因為子鈺鳳凰騙她而苦惱失落。
於是,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睜眼看錦繡床幔,張望燈火輝煌的寢宮,再側身看空蕩蕩的床。她拉過絲綢毯子,蓋住了自己,悶了頭。
她想起曾經都說了些什麼話,於是,悶出了兩字:「騙子。」
可是,莫名的,她又想起那個溫暖結實的胸膛,於是,她吼出了兩字:「騙子。」
自此後,她不再想他兩,就連摩挲手指感受仙力的動作也沒再有過。
不過,她並沒有要求換床,只要了一床厚被子,一床薄被子。厚被子用來陪睡,薄被子用來蓋。
她拉過薄被子,到了子夜,夜涼入水,薄被捂出的暖意不濃不淡,剛剛好。
她平躺著,被子蓋在胸口,掖在腋下。明明睡意繾綣,可是合眼許久,就是睡不著。她睜開明亮的雙眸,眸中血絲密布。
她想起今晚蘇澤的話,三世情緣!於是,她的唇角彎起了弧,露出甜蜜的笑顏。無倫蘇澤,還是他,他們對她都很好!
她沒有想那一刻的悸動,沒有想為何會有那一瞬的似曾相識。因為她想起了刻意忘記的兩個神仙。
她想到他們就是他們,彎起的唇角竟然有些抽搐。
她翻了個身,想著在告知鳳凰,子鈺與陳鈺相似,它的聲音如陳辰一般時,它就知曉了真相。可是,它為何還要騙她,不告訴她事實?還有子鈺,他一個聰明絕倫凡事胸有成竹的仙難道不知道她與子晴的關係!他為何也要騙她,不告訴她實情,難道僅僅為了騙她?
她又想起了那些親密接觸,白玉般的臉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羞澀,唰的染上了兩朵紅暈。
她又翻了個身,吐出兩字:「騙子。」
回憶一旦被打開,便如涓涓細水,長流不息。
很自然,她回憶到了剛到蒼山之巔時,身後只有一顆參天青松。
她看著日升月落,看到天邊飛來的如山雞一般的鳳凰,然後與它不要命的對視,直到明月升起,種下它留下的紅梅種,後來便睡著。
醒來時,看到青松受天雷化仙成子鈺,聽了他的心聲後,鳳凰飛來支走了他。
再之後,她開始睡睡睡,偶爾幾次醒過來,都能看到鳳凰。
再之後,出現被天雷劈壞腦子的子晴,然後醉了一回,從茗菁湖中醒來,她就成了木頭子晴,這也難怪她會浮在水中了。之後,她開始跟著子鈺,去實現她所謂的踏夢活動。
再次輾轉翻身,她嘆了口氣。
只是有點,她很疑惑,當初若沒有她種下種子,是否就沒有子晴?
她想起子鈺在驪山上講大禹時的話,神仙下凡歷劫。那麼大周時期的他們會否是身為神仙的他們在凡間歷劫呢?
若是歷劫,那麼她何以又會回到過去種下自己呢?
難道那一世的他們死後,他們各自投胎,最後又都成了神仙嗎!也只有這般假設,才能解釋她能種下了下下世或者不知隔了幾世後的自己。
這般想著,她又愉悅的彎了唇。認為他們如阿澤一般,保留著她的影子,這一世里才會想著她,才會想著娶她。至於鳳凰扭捏著日後再說,畢竟它是個王,與人共妻畢竟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難怪要讓她等它。
只是當想到他們騙她時,彎起的唇又沒了弧度。
最後,實在是太困了,她合上了重重的眼皮,沉沉的睡著了。
睡著沒多久,她便入了夢。
這四年多以來,幾乎每晚,她都會做夢,夢到兩張熟悉的臉。兩張臉,四個人,夢中溫馨繾綣美好,可是醒來就是春夢了無痕。她只覺得一覺天亮,從未有過夢。
可是,此時,她沒有夢到兩張熟悉的臉,而是另外一張被她掩飾忽略掉的熟悉到極致的臉。
梨花盛開時節,春寒回至,風雪繚繞。
有處湛藍似海的湖,湖中有島,島上植滿梨花。
梨花叢中,有個小亭,他鋪了厚厚的毛毯,坐在亭中看雪,身邊的炭爐上溫著一壺茶。
她從他的身後突然冒出,趴在他的背上,懷著他的脖子,甜甜的叫了聲:「哥哥。」
「哥哥」?
陳晴有些疑惑,為何要叫他哥哥?
熟睡的容顏,微蹙了眉心。
這時,一隻指節分明的瑩白手撫上她的臉,輕揉她的眉心,分明想要為她揉去焦慮。
「你捨得回來了?」他測過臉,帶著些怒氣開口,可眼神卻柔軟的似雲絮,淡淡的笑顏更是明媚的如三春暉。
她轉到他的身前,躺到他的腿彎處,撩起他垂落在胸前的墨發,捲住食指把玩著,笑眯眯的道:「哥哥,我才出去半日而已。」
她眯眼笑的樣子是甜膩的,是發自內心的滿足。
他終究不忍責備她,伸手撫上她吹彈可破的臉頰,摩挲著她的細膩臉龐。
廳外的梨花樹,花瓣被寒風吹落,簌簌的往下掉,隨著風,伴著雪,飛進了廳內。
她仰著頭看他,仔細分辨著落在他墨發上的哪一瓣是梨花,哪一瓣是雪花。
四方寒冷,他的懷中卻是溫暖,就連他為她拂去掉落在額上的雪花的動作也是溫暖的。
一個仰望,一個低眸,看向彼此的眼神都是溫暖柔情的,相似的波光瀲灩的桃花眼中只有彼此。
他溫柔淺笑,問道:「這次你去南斗星空下做甚?」
她爬了起來,改坐到他的腿上,懷著他的脖子,柔聲道:「我算過了,南斗星空下的那片無人之地,十萬年內,山地不會變遷。我在那裡種了棵紅梅,並通了我的靈識,日後我會在灰飛煙滅之際,切斷靈識......」
「阿晴。」他有些急迫的打斷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