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作為這次縣試的主考, 徐縣令同時也是判卷人。
他一個人要在短短的一日裡判數百張卷子, 並要在第二場開考之前放榜, 自然要挑燈夜戰, 徹夜不眠。即是如此也不一定能完成, 所以徐縣令心裡是希望考生越早交卷越好的。
薛庭儴那麼早交卷, 他也有些詫異, 可當接過卷子只是掃了一眼,他就知此人絕不是自暴自棄,胡亂作答一通, 才提前交卷。別的不說,只憑這上面端正秀潤的字,任是哪個考官也挑不出個錯來。
不過即使心中欣賞, 徐縣令也不會說出來, 這是官場大忌。
等薛庭儴離開後,他才定睛去看面前的卷子。看完後, 撫掌大讚, 只差明說此試卷堪稱完美。
其實作為科舉的第一步, 縣試的主考官是非常尷尬的, 即能作為堂堂一大縣的知縣, 必然是正經科舉出身。論起科舉經驗,徐縣令可謂是極為豐富, 什麼樣的題他出不了,可偏偏他是院、府、縣試中, 最末一位, 出題得是斟酌了再斟酌。
他出的題不能太難,不然後面府試、院試題目容易,不是掃了上峰的面子?也不能太易,這樣降低了縣試的難度,於己不利。
為了這次縣試的題,徐縣令可是斟酌了又斟酌,才定下這道正場中最重要的四書題。既不會喧賓奪主,又不會太簡單。
因為題目太中庸,就會顯得文章不出彩,而要想把一個平庸的題目寫得奪人眼球,就需要一定功底了。
徐縣令所贊正是這一點,於他來看,這張卷子破題之巧妙,你乍一看去不會覺得驚艷,可細細品過去卻發現此題除了這麼破,竟沒有比此更為合適的方法。
至於另一點,就只有科舉經驗豐富之人才能看出了。徐縣令年逾四十,若論起他的人生經歷,只應了一句話,否極泰來。
前三十年他屢試屢落,近四十的人還是『童生』。童生雖叫老爺,可並不代表童生都是老的,越老的童生越不值錢。可突然他有一天開竅了,一路從秀才到舉人再到進士,人人都說他是厚積薄發,只有徐縣令自己知道他是開竅了。
而這張卷子就讓他看到一個開竅的人。
若這張卷子讓他給出一個評語,那就是四平八穩,光明中正。
破題破得恰到好處,承題、起股等都是多一分太肥,少一分不美,尤其在揣摩考官心意,貼合朝廷大方向,做得最是讓人驚嘆。
要知曉年輕都是氣盛的,所以難免在應試文章中顯得激進,或是躊躇滿志,時不待我,或是劍走偏鋒,以奪人眼球,抑或是科場不順,心中有無限鬱氣。
殊不知時不待我,必然會顯得焦躁急切,急切就會生錯,就會顯得浮躁。
既然叫劍走偏鋒,必然需要碰到懂的伯樂才會欣賞,若是碰見一個恰恰不吃這套的考官,只會適得其反。這也就是有些人明明公認的很有才氣,卻屢試不中的原因。
同理,文章中帶著怨氣,誰願意去取一個對朝廷乃至考官生怨的人呢?不厭惡都是好的。
而薛庭儴的文章中,竟是一絲這種氣息都沒有,他只是平白直訴,有理有據,給人一種老生在在,閒庭信步之感。
若不是徐縣令知曉他不過是個只在鄉野村塾讀過,入學還不足一載的愣頭青,真會以為是哪個科場沉浮多年之人所寫出的文章。
人難免有偏好,或是喜歡花團錦簇,或是喜歡質樸無華,可這樣一份卷子恐怕是任何一個考官都挑不出毛病的。
以徐縣令老辣的眼光,幾乎可以見到一顆新星冉冉升起。
此時不做人情,更待何時!
所以他當即叫來了一名衙役,附耳說了些話。出于謹慎心態,他話中還留有餘地。衙役離去後,他拿起手中的試卷又看了一遍,越看越滿意,真有些後悔既然做人情,為何不做足了。
且不提這裡,縣衙大門外,聽到衙役的話,再看其態度,所有人的下巴都驚掉了。
他們自是沒有漏過衙役所言,讓薛庭儴是時放榜時再來。這話是什麼意思?當然是縣尊大人已經點明會保送薛庭儴去府試了,而讓縣尊大人保送,至少一個童生是穩穩噹噹的。
一時間,複雜、嫉妒、羨慕的眼神紛沓而來,當然也有不屑一顧的,那表情明擺著就是覺得薛庭儴肯定和縣尊大人有什麼關係,才會如此。
不過一般有腦子的都不會這麼想,除非徐縣令是不打算要名聲了,哪怕之前那胡縣令,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胆,要不然就是這薛庭儴真有本事。
倒也有兩個考生是心胸坦蕩之輩,盡釋前嫌和薛庭儴道了歉,又拱手與他賀喜。薛庭儴滿臉謙虛,一副當不得如此誇讚之態、
真是虛偽!
薛青山眼睛都嫉妒紅了,要知道當初他考童生時,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這小子竟然這麼容易就中了。
他心裡頗不是滋味,不免又想起如今還在考場裡的薛俊才。
真是個沒出息的,竟讓這小子一下拔了頭籌。他不用去想就知道,他爹知道這一消息肯定會很驚喜,若是以後薛家有了兩個童生,甚至這小子中了秀才,這家裡還有他的立足之地?
想到這裡,薛青山怨毒地看了薛庭儴一眼。
*
實在不想被人圍在這裡看猴似的,薛庭儴就帶著招兒先走了,其實本意是想等著毛八斗等人的。
在客棧里休息了一會兒,換了身衣裳,他又和招兒去了縣衙門外,終於等來了毛八斗、李大田及陳堅等人。
毛八斗也就算了,他素來是個沒心沒肺,反正沒看出他面帶什麼頹然之色。李大田看似忠厚老實,其實也是個心大的,倒是陳堅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怎麼了?」
「沒啥,就是在想之前的題。」
所以說四人中,跟陳堅說話最是爽快,若是毛八斗,他肯定會從這一句跳到其他事上,然後拉著你調侃一通,反正半天說不到點子。
薛庭儴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考完了,就不要再想了。」
陳堅點點頭,笑了一下。
兩人正說著,毛八斗擠了過來,擠眉弄眼的:「方才我在裡頭等放行,聽人說有個姓薛的考生被縣尊大人保送至府試。難道就是你?嘿嘿嘿,太招人恨了,現在我估計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了。」
說著,他上下打量了薛庭儴一通,咂嘴道:「換了衣裳,顯然是回去後再來的,聽說那人是第一個交卷。」
薛庭儴失笑:「行了吧你,別杵在這兒,回去了。」話說完,眾人才想起薛俊才還沒出來。
而此時,薛青山顯然已經十分急躁了,來回不停地踱步著。
看他時不時望過來的眼神及臉色,就知曉他心裡肯定沒好話,估計薛俊才也落了排揎。怪不得他屢試不中,就憑這種心性,中了才出了稀奇,薛俊才攤上這種爹,也算是他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