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朝夕聽了,心中又是一陣惡寒, 不為吃, 只為咬, 不知疼痛, 讓更多的活人染上這種死人狂犬病, 一傳十, 十傳百, 到時候北京城就是一座死城了。
短短兩夜,沐朝夕已經和喪屍交手無數次了, 他深深知道普通人是無法打過喪屍的,何況在那種驚嚇的環境下,活人幾乎任憑喪屍撕咬。
就像是初秋成熟的蒲公英,寧可粉身碎骨,也要在秋風的鼓吹下將自己分裂成數不清的一朵朵小傘,飄飄蕩蕩, 落在那裡,就在那裡生根發芽, 然而再長出同樣的身體,再分裂繁殖出同樣的自己。
目標越是簡單,就越容易實現,也越是可怕。
沐烏鴉說道:「也不曉得麥廠花和陸大人找到那個黃字七號房的裴玉沒有, 萬一他被咬過, 跑到城裡傳播就麻煩了。京城有六十五萬戶, 加上各種駐軍, 足足有一百萬戶,如果每戶只有三個人,也至少三百萬人口,一旦傳播開來,神仙下凡也控制不住,何況是你我肉/體凡胎。」
「閉嘴。」白朮拿著鋒利的解剖刀威脅沐朝夕,「你這個烏鴉嘴,說出來的准沒好話。既然你那麼著急,就趕緊去幫忙找消失的裴玉,跟著我作甚?這裡是東廠,又不是錦衣衛。」
沐朝夕不屑的抖了抖眉,「是陸大人吩咐我保護你的,還有麥廠花也放了狠話,說你若出事,他就宰了我。我現在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那敢擅自離開。」
是白朮迅速指出喪屍四大弱點,大家才不至於全軍覆沒,陸炳恨不得把白朮供起來,特派出最能幹的沐朝夕當她的貼身保鏢。
麥廠花瞧不起陸炳,但是沐朝夕昨晚的火箭救援令人驚艷,把前妻交給他保護,麥廠花稍微放心一些。
白朮無奈,「在極寒之下喪屍是不會動的,不需要你保護。你把案上的本子拿過來,我說,你寫,包括剛才得出喪屍只咬不吃,不會吞咽的結論寫上去,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將來會派上用場。」
沐朝夕棄刀從文,當了白朮的小助手,拿著衙門驗屍時專用的屍格開始填寫。
白朮將喪屍的內臟一個個取出,「雙腎,無腫脹,正常,心臟……」
還把內臟放在天平上稱重。
沐朝夕經歷過戰場,並不懼怕這一幕,就是有些反胃。
好像被摘除內臟的不是喪屍,而是他自己似的。
自從遇到白朮,沐朝夕猶如掉進兔子洞的愛麗絲,從此踏入了新世界的大門。
昨晚白朮的玳瑁鏡框眼鏡碎得粉身碎骨,今天她換了一副輕巧耐摔的黃銅鏡架眼鏡,黃銅打磨得金光閃閃,好像是一副金邊的眼鏡。
這幅鏡架稍寬一些,把白朮的臉襯得更小了,眼鏡覆蓋了她面部一半的面積,金屬硬朗的框架更顯得她雪膚精緻柔美的容顏。
如果她沒有拿著一把刀,以及身邊一具胸膛皮肉和骨骼分離,被切成丫字形狀,皮肉掀開,露出所有內臟的屍體的話,她看起來斯斯文文,嬌軟可愛,一雙眼睛像是蒙了一層清霧,仿佛帶著天然的迷惘哀傷,我見猶憐。
白朮神奇的將這種極強和極弱的衝突矛盾結合在一起。
看著戴著金邊眼鏡的白朮做著如此驚悚之事,沐朝夕腦子湧出四個字:斯文敗類!
長著最精緻的模樣,做著最血腥之事。
此時沐朝夕看著白朮繼續開膛破肚,把內臟一一取出,檢驗,封在冰塊里,然後把空無一物的肚子、被切開食管的脖子等利索的重新縫合。
做完這一些,白朮脫掉羊腸縫製的手套,扔進穢物桶,然後用摻著白礬的清水洗手,說道:
「待會把他弄到上面去解凍,如果他在沒有內臟的情況下還能複述咬人,就證明了我剛才的結論,喪屍不是靠著吃人肉喝人血過活,他們甚至不能吞咽,到底是什麼讓他腹內空空還能繼續動呢?到下午,我要切開頭蓋骨看一看。」
白朮一夜未睡,一上午開膛破肚,此時累極了,她身子本就虛弱,需要休息喘口氣。
證實一個小結論之後,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查驗病源體王道長,尋找他為什麼熬了好幾天才發病的原因。
沐朝夕把填好的屍格給她看,「這樣行不行?」
白朮翻看屍格,喲,字寫的不錯,到底是世家子弟,雖被貶斥到看大門,但底蘊尚在。
原本只想讓沐烏鴉閉嘴,給他找點事情做,現在屍格寫的這麼好,白朮省了不少事,倒是一個小驚喜。
沐朝夕見她看著自己,金邊眼鏡閃爍鋒利的光芒,好一個斯文敗類,他總覺得白朮的目光不單純,後退了兩步,「你幹嘛這樣看著我?」
莫非又覺得空虛寂寞冷了?
沐朝夕回想起剛才白朮說過的話:
「……繁衍是世間萬物的本能,為了傳宗接代,連人類這種智慧的東西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是為了生孩子養孩子,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沐朝夕心中有個大膽的想法。
儘管他覺得這個想法十分變態。
尤其他們兩個剛剛配合解剖完一具喪屍之後,就更加變態了。
自從遇到白朮,他就開始變得不正常起來。
沐朝夕吞吞吐吐,雙手不自然的在胸口/交叉揉搓:「你……你……那個……」
白朮拿起一塊桂花糕補充體力,問:「你是有什麼東西卡在氣管嗎?連話都說不清楚。」
唉,剛剛還覺得他不錯。
沐朝夕鼓起勇氣,說道:「你……那晚……會不會……懷孕?」
噗。
猝不及防,一口桂花糕上不去下不來,白朮咳嗆著把糕點吐在痰盂里,連喝了好幾口茶順氣。
這個沐朝夕腦子是怎麼長的?她都要忘記這事了,他怎麼能遙想到懷孕?
沐朝夕見狀,猶如五雷轟頂,簡直比白朮還震驚:完了完了,她都吐了,我這個烏鴉嘴喲,難道一語成讖,真有了?
沐朝夕坐到白朮身邊,咬咬牙,給她續了一杯水,說道:
「我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那晚歸根到底,是我意志不堅定,鑄下大錯。我不會讓我的後代也承受私生子謠言的痛苦,明天我就要官媒去白府提親,我們儘快把婚事辦了,到時候孩子就說是早產了一個月。」
白朮哭笑不得,那晚仙人跳他還當真的。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騙他只會更麻煩,不如把話說清楚。
白朮問他:「你還記得那晚嗎?我們是怎麼……發生的。」
沐朝夕看著斯文敗類般的白朮,就像中了蠱似的,心下又痒痒起來,好像一隻貓在抓撓,「你在浴桶里,說好空虛、好寂寞、好冷,要我做一件善事,安慰一個空虛的婦人。」
白朮:「然後呢?」
然後我就禁不起誘惑,去安慰你了啊!
做都做了,親口說出來比想像中的要羞恥。
沐朝夕沉默了,接下來他實在說不出口,比任何風俗小說還要夢幻,是她伸出小白蛇般柔軟纖長的細腿,盤在他的腰上,輕輕一勾。
他就徹底淪陷了。
他自問平時並非沒有定力之人,他長得好,家世顯赫,以前不乏美麗的女人投歡送抱,他都郎心似鐵,並無興趣。
然而那晚,他心如漲潮的大海,波濤洶湧,似鐵的已經不再是心了。
白朮戴著金光燦燦的黃銅眼鏡,斯文優雅,眉眼清淡,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無情,好像在聽別人的夜晚。
然而沐朝夕知道,她另一面是熱情似火。
沐朝夕沉迷於白朮截然不同的兩面性無法自拔。
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白朮正是他的克星,他潛意識裡就喜歡這樣表里不一的。
如果沐朝夕是一碗米飯,那麼白朮就是一碗紅燒肉、一盤麻婆豆腐、一罐子老乾媽。
總而言之,白朮是米飯殺手。
白朮見他久久不開口,追問:「怎麼不說了?這就不記得了?」
我記得是乘著親吻的時候把藥餵給他的啊。
莫非藥性太差,藥壞了腦子。
沐朝夕的耳朵尖紅若胭脂,「我說過了,我做的,我就認,我不能讓孩子成為私生子。你的牛二,我會視同己出。」
在外頭滿京城找裴玉的麥廠花:你是不是忘記了牛二有乾爹。你要搶著喜當爹?
白朮這才曉得他誤入歧途很遠了,忙解釋道:「你不說,是因為你不記得細節了,就像做夢一樣對不對?」
「誰說我不記得細節?」沐朝夕不肯服輸,「我分明記得你的內衣是粉紅色,你的腳指甲也是白里透粉,你的大腳趾微翹,帶著卷翹的弧度,像一朵荷花瓣。」
沐朝夕的直男審美俗不可耐。
白朮聽了,心想老娘今晚回去就把所有粉紅色內衣全部銷毀。
沐朝夕還在不知死活的描述,「你的唇,好甜。」
沐朝夕指著桌上的桂花糕,「比它還甜。」
「停。」白朮不想聽下去了,「沒錯,我是親過你,但之後呢?你不記得了。」
沐朝夕記得初吻發生的每一個細節——就是不記得初夜。
但是,當著白朮的面,沐朝夕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因為他覺得承認自己忘記了,就表示他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藉口失憶逃避責任。
他寧可當一個十四歲少年的繼父,也不能當渣男。
沐朝夕一副封建衛道士的嘴臉,正色道:「光天化日之下,怎能談論男歡女愛,成何體統。」
太羞恥了。
要談也得媒婆上門定親之後再細細聊,是吧。
白朮坦言道:「我的唇是甜的,因為我給你下了藥,一吻過後你就倒在竹塌上,所以你什麼都不記得。「
「你暈倒之後,我脫了你的袍子,拿走你的令牌,穿著高底鞋,扮成你的樣子去了廚房冰窖,查看先帝龍體是否無礙,本來那晚我就想燒掉龍體的,但是你們錦衣衛監視我,我怕露陷,不敢動手。」
「回來之後,我脫下你的衣服,故意扔的到處都是,然後把你推倒在地,我躺在竹塌上裝睡。」
「從頭到尾,只是我設計的一個仙人跳。你我什麼都沒有發生,我更不會因那一夜而懷孕,你也不用雇官媒去白府說親。」
白朮每一句就像一個無形的巴掌,啪啪打臉,沐朝夕簡直要被打懵了。
沐朝夕過了好一會才緩過來:「什麼都沒發生?」
白朮:「是的。」
沐朝夕:「那一吻——」
白朮:「這個是真的。但是我並非想吻你,我只是想把你藥倒。」
沐朝夕:「你的腿,你的腳,你勾住我的——」
白朮:「是真的,那一吻之前的事情都是真的。」
沐朝夕難以置信,「你躺在浴桶里,上面飄著幾片荷花,不該看見的我幾乎都看到了,你身為六品司藥,宮廷女官,居然……居然犧牲色/相,用仙人跳騙我?」
白朮眼睛都不眨一下,「做大事者,不拘小節。想必你也知道我和麥廠花婚禮發生的事情,我連婚姻都可以獻祭,色相算什麼。」
白朮是個乾脆利落的性子,絲毫不拖泥帶水,今天若不當頭喝棒,把事情說清楚了,明天沐朝夕的媒人就要去白府提親了。
一瞬間,失望,遺憾,憤怒等等齊齊襲來,沐朝夕當初覺得,初夜過後,白朮立馬那啥無情,要他穿上衣服乘著天還沒亮趕緊走人,他當時覺得初夜餵了狗。
可是現在白朮說那晚什麼都沒有發生,沐朝夕居然覺得,這特麼還不如餵狗呢!
所以,老子為你折騰了三天三夜,鞍前馬後,居然還是個處男?
這比當初被貶斥到西安們看大門還要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