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朝夕從未見過如此虔誠的白朮。
在他印象里,白朮有些厭世、禁慾、性格暴躁、蠻不講理、善於應變、冷靜沉著, 好像除了醫學, 她對什麼都不感興趣。
作為一個大夫, 她對鬼神之說嗤之以鼻。
可是今晚, 白朮沐浴更衣、晚上吃的還是一水的素齋, 身著素衣, 梳著道髻, 簪著通體無雕飾的白玉簪,這那裡是臨時起意祭福神?
分明是蓄謀已久。
為了搭配一身素服, 白朮又換了一副白銅的眼鏡,整個人就像豆腐一樣寡淡。
而且,看守咸安宮的斷舌太監好像和白朮很熟的樣子。
選擇在咸安宮祭祀,絕對不是巧合。
白朮祭祀的時候,斷舌太監在一旁默默的遞送各色祭品,還端來筆墨等物, 白朮信筆撰寫祭文。
沐朝夕伸長脖子,想看她寫些什麼, 但是斷舌太監攔在前頭,不讓他看。
白朮寫了祭文,連同黃表紙、彩帛等物,一起投進火盆焚燒。
眼看祭文要燒光了, 沐朝夕靈機一動, 撿了小石子, 往庭院中間的紫藤花架上一扔。
嘩啦啦。
沐朝夕抽刀跑過去, 做警戒狀,「什麼人?」
那個斷舌太監護在白朮跟前,然而並沒有什麼人,倒是驚跑了花架上一隻貓。
喵嗚!
是一隻虎斑貓,體型龐大,就像一條狗,對著沐朝夕瞪起了鬍子,露出兇相。
沐朝夕收刀,「我剛才看見花架上有黑影,擔心是……那種東西。」
白朮瞪了他一眼:「那種東西會爬花架?」
沐朝夕駁道:「你要是昨晚殺了一夜那種東西,一到晚上也會疑神疑鬼,那會考慮那麼多。」
虎斑貓圍著白朮轉圈圈,聞著她的氣味,白朮覺得這隻貓很眼熟,問斷舌太監,「何公公,這是驃騎將軍嗎?」
何太監點點頭。
白朮嘖嘖稱奇,難以置信,半蹲下來,伸手摸著胖貓的毛皮,「驃騎將軍,一年不見,你怎麼胖成這樣了。」
白朮問何公公,「驃騎將軍的俸祿還照發嗎?」
何太監搖頭。
白朮不解:「那它怎麼還長這麼胖?」
何太監拿著紙筆寫了一行字,「豹房裡的貓都被張太后驅趕到宮外了,只有驃騎將軍被夏皇后抱走養著,還在宮裡頭。」
白朮問:「張太后對夏皇后此舉沒意見?」
不受丈夫正德帝寵愛,以前夏皇后是一點都不敢違抗這個婆婆的。
何太監寫到:「夏皇后說想養著驃騎將軍,留個念想。」
白朮吃力的抱起這隻大肥貓,在懷裡揉搓道:「難怪長這麼肥了,原來是被夏皇后餵胖的,唉,也難怪,深宮寂寞,她無事可做,只能餵你解悶。」
樹倒猢猻散,正德帝突然暴卒,豹房被張太后清洗,昔日比人尊貴的貓狗都抓到籠子裡,驅除到宮外,成了京城裡的流浪貓、流浪狗。
這些養尊處優慣了的貓狗那裡是外頭本地流浪貓的對手?估計到現在已經無貓生還了。
也就這隻驃騎將軍因夏皇后的庇護,得以繼續在後宮生存下去。
驃騎將軍發胖之後,行動不便,不復以前的威風,只剩下一身「膘肉」了。
它似乎和白朮很熟,無論她如何揉搓,它都不反抗,還舒服的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經歷數次午夜驚魂殺喪屍,一直殺出個黎明,沐朝夕得了喪屍PTSD(應激障礙),一聽這種呼嚕嚕的吼吼聲就打怵,他右手按住刀柄,時刻防備著。
沐朝夕不解,「你們說的是啥?我怎麼聽不懂?一隻貓怎麼會取驃騎將軍這種名字?還有,它的俸祿是怎麼回事?」
白朮說道:「先帝喜歡養寵物,尤其喜歡貓,豹房裡一百多隻貓都是有爵位的,公貓封官,母貓封誥命夫人,每隻貓都有專人照料,每個月按照爵位發放俸祿,這隻虎斑貓是先帝的愛物,封了驃騎將軍。」
不可能!
我的爵位不如牛二這個臭小子也就罷了,怎麼可能不如一隻貓!
沐朝夕覺得這個世界簡直太魔幻了,人不如人也就罷了,怎麼還人不如貓?
他自以為出身名門,各方面還算過得去,但自從遇到白朮,他就踏入另一個世界,這裡簡直是權勢的奶與蜜之地!
平常人奮鬥一生的加官進爵,這裡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獲得。
白朮揉著虎斑貓油亮的毛髮,和何太監聊天,頗有些「白頭宮女在,閒坐說玄宗」的意境。
白朮問道:「豹房那個劉良女去了那裡?也被逐出宮廷了?」
劉良女是官奴,晉王府樂工楊騰的妻子,正德帝喜歡到處遊蕩,途徑晉王府時,晉王曉得正德帝喜歡人/妻的癖好,投其所好,就命劉良女獻歌,果然得了正德帝的寵愛,帶到皇宮,因其人/妻的身份,劉良女不能正式冊封為妃,不能有名分,所以正德帝將其安置在豹房,因沒有封號,所以胡亂稱呼其劉娘娘。
何太監寫到:「張太后要她去了浣衣局,熬了半年,死了。」
又一個人不如貓。
白朮抱著驃騎將軍辭行,「我會在宮裡留十天,何公公若有事情,隨時可以去乾清宮找我。」
何太監搖搖頭,寫到:「奴婢什麼都好,麥廠公一直命人照顧咸安宮,你瘦了,要保住身體。」
白朮點點頭,「何公公也要保重,若不想在宮裡了,就去白府找我,牛二去國子監讀書了,我的宅子空蕩蕩的,沒什麼人。」
沒什麼活人,死人倒是有一大堆。
何太監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微笑的指著同樣空蕩蕩的咸安宮。
白朮明白了他的意思,抱著貓轉身離去。
沐朝夕緊跟白朮,朱紅的大門在身後轟然關閉。
白朮瘦弱,抱著大肥貓很是吃力,沐朝夕不解,「你抱它作甚?」
人不如貓,抱它不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