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內鬼,終止交易。
幕後黑手要殺白朮, 假夫妻這齣精心設計的戲失去了真正的觀眾, 就沒有必要再演下去了。
乾脆,置於死地而後生。
畫舫還在秦淮河上飄著, 白朮和死屍交換了衣服和裝扮。
這是個身子骨還沒長全的十五歲少年, 正好白朮也是這樣發育不全的身材,停留在少女階段。
白朮給死屍梳好了妝發, 頭戴金絲狄髻,金嵌寶石頭面首飾, 雙耳掛著玉兔搗藥墜子,手上戴著兩個金嵌紅寶石戒指。
再加上大紅緙絲妝花褙子、月華裙,好一個貴婦人形象。
白朮是失血過多、外加中毒而死的, 所以, 白朮給死者臉上塗牆似的刷了一層白粉,嘴唇染成青黑色。
人死之後, 肌肉僵硬, 相貌本就有所改變,何況這個少年人的臉型、雌雄同體的輪廓,以及還沒有長出來的喉結, 減輕了白朮「金蟬脫殼」的難度。
這幅死去的軀殼有七分相似了。
小宦官打扮的白朮滿意的看著自己的「軀殼」,對沐朝夕說道:「好了,現在給我上枷, 往頭髮和衣服上潑冷水……」
就這樣, 畫舫在朱雀橋碼頭靠岸時, 路人老遠就聽見沐朝夕撕心裂肺的哭聲:
「……娘子,你我成婚才一個月,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啊!」
但見一具貴婦打扮的屍首躺在門板上,由兩個侍衛抬下來畫舫。
貴婦腰部一灘鮮血,就像綻放的花朵,一直蔓延到月華裙裙擺上。
寒風就是輓歌,紛飛的大雪就是飄搖的冥錢,在天空緩緩的飛。
一輛裝著棺材的馬車疾馳而來,停在碼頭,這是來接屍體的。
沐朝夕開始了他的表演,他一頭往棺材板上撞去,幸好張允和谷大用兩個老太監以及一群侍衛將他牢牢拉住了。
沐朝夕奮力掙扎著,雙腳騰空,悲痛欲絕,「放開我!讓我死!讓我和娘子一起去死吧!」
張允和谷大用在一旁苦勸,沐朝夕嚎哭聲似乎能夠雲層,真是聽者落淚,聞者傷心。
張允勸道:「沐僉事,兇手雖然落網,但還有同黨,白司藥大仇未報,你不能死,你得活著,把兇手一網打盡。」
谷大用也附和道:「沐僉事,你要自己保重,切莫做下令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沐朝夕終於止了眼淚,親手抱起門板上的新婚妻子,放在棺材裡,那副輕拿輕放的樣子,就像捧著稀世珍寶。
蓋上了棺材蓋,沐朝夕一把抓住張允的手,嗓音嘶啞,「你是南京守備太監,有權全城戒嚴,你趕緊派人在各大城門設下崗哨,所有來往行人,都要檢查戶籍文書,若有可疑的,立刻送到錦衣衛衙門。」
張允說道:「沐僉事放心,白司藥是在我擺的接風宴上出事的,我一定會負責到底,協助沐僉事找到兇手。」
話音剛落,一陣嘹亮的腳銬聲響起來,一個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少年人被護衛推下畫舫,他脖子上套著十斤重的木枷,沉重的木枷壓得他抬不起頭來,穿著一身濕漉漉的衣服,濕透的烏髮凍成一縷縷的,就像鋼絲一樣,即將在寒風裡凍成冰條。
沐朝夕一見此人,立刻衝過去一記窩心腳,正要踢到刺客時,張允等人又去拉扯,「沐僉事,莫要衝動,好容易從河裡撈出來的活口,別打了,再打就打死了——等審問完畢再打。」
少年人被塞進另一輛馬車,往錦衣衛衙門疾馳而去。
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堪比昨天桃葉渡沐家大張旗鼓的包場迎接新人的儀式,引得路人議論紛紛,不到天黑,偌大南京城的就傳遍「軟飯男新婚燕爾攜婦還鄉光宗耀祖,接風宴成鴻門宴新娘血灑畫舫」,從喜劇到悲劇的故事。
沐府當家主母黔國公夫人聞訊,連忙當天撤了迎接喜慶的擺設,匆匆設下靈堂。
短短一天,喜事成了喪事。
沐朝貴去了錦衣衛衙門,見沐朝夕跪在棺材旁邊的蒲團上燒紙錢,棺材蓋已經打開了,蓋著厚被,昨天還和丈夫在雪地相擁的新娘只露出頭部,她的死相淒涼,嘴唇青黑,一看就是死於非命。
沐朝貴嘆道:「昨晚宅院突然失火,我就有種不好的預感,沒想到真的是大凶兆,應驗了侄媳婦今天的血光之災。唉,事已至此,你節哀順變,辦好侄媳婦的身後事要緊。」
「衙門並非清靜之地,葉落歸根,侄媳婦是我們沐家婦,你的兩個嬸娘已經設了靈堂,全家上下都換了喪服,等著我把侄媳婦的棺槨送到家裡去。」
沐朝夕不肯:「我妻子死於非命,刺客還在裡頭嚴加審問,真兇還沒捉拿歸案,她死不瞑目啊。且先等一等,待我將刺客一網打盡之日,就帶著夫人棺材回家辦喪事。」
提到刺客,沐邵貴恨得咬牙切齒,摩拳擦掌,「刺客關在何處?為何要喪心病狂殺侄媳婦?帶我去會會他,定打的他滿地找牙。」
沐朝夕搖頭,「我剛才對刺客用過重刑,此時已經他已經暈過去,大夫說要先緩一緩,再嚴刑逼供,可能會死——我怎麼能讓他輕易的死去呢,灌了續命的參湯,還升了爐子取暖,過半個時辰再審。」
沐邵貴忙問:「刺客都招認了什麼?是什麼來頭?需不需要沐家幫忙抓人?沐家養著家將,隨時聽從號令。」
沐朝夕一副一言難盡的表情,「嚴刑逼供之下,刺客招認了一些,但我能不能告訴二叔。並非我故意藏私,只是我妻子在宮廷十年,得罪過不少人。很多事情,知道的越多越麻煩,甚至會惹上殺身之禍,我不想把禍水引到沐府、引到叔叔嬸嬸身上,連累無辜之人,二叔先請回,等此事查的水落石出,我一定會帶著妻子的棺材回沐府,給她風光大葬,入我沐氏觀音山祖墳。」
沐家的祖墳在南京城郊外江寧縣觀音山,風水寶地,是洪武帝賜給沐家的墳地,代表著沐氏的榮耀。
沐朝夕態度堅決,且理由充分,沐邵貴不好再勸,只得跪地哭靈,燒了些紙錢。
沐邵貴哭喪的時候,幾個錦衣衛披著風雪回來了,正要匯報情況,沐朝夕扶著棺材站起來,說道:「我們進去再說。」
做戲就要全套。無論面對什麼人,都要裝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