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長生反應了一會才明白老婆這兩個字說的是誰。
他皺著眉頭,「班清?」
他轉頭看著穆雲生,「她又怎麼了?是不是又惹你們了?」
這一次沒人說話。
穆長生有些氣急敗壞,「這個女人,你看我一會怎麼收拾她。」
他左右看看,就看見旁邊一間病房的門是開著的,於是想也沒想就走了進去。
不過馬上又退出來了。
穆長生看著穆雲生,「那個,班清在哪兒呢?」
穆雲生似乎不想看他,轉了頭看別的地方,「你不是都看見了麼?」
穆長生啊了一下,回頭看了看那病房裡面唯一的那張床,慢半拍的指了指,「那個?」
穆雲生沒回答。
穆長生又看了看旁的人。
程曼芝和蘇芬都默不出聲,只是兩個人表情都帶著那麼一點點的,悲傷?
他看的也不是很明白。
穆長生回頭看了看屋子裡那病床,上面應該是有個人躺著的,不過那人身上蓋了一層的白布。
所以嚴格說起來,那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穆長生在門口看了好半天,才慢慢的過去。
他其實還是不太相信這上面躺著的是班清。
怎麼可能是班清呢。
她前幾個小時,還在家裡坐著,被他踹了一腳,扇了兩個巴掌的。
穆長生走過去,先是捏著那白布的一角,想了想,又鬆開了。
他回頭看著穆雲生,這一次神色終於鬆動了,他語氣也軟了下來,「這不是班清的吧,不是吧?她怎麼可能在這裡啊?」
穆雲生嘆了口氣,「你還是看看吧。」
穆長生轉回頭來,低頭看著手下的白布單。
過了好半晌,他才慢慢的掀開。
那不太長的頭髮映入眼帘的時候,他心裡就咯噔一下。
和班清生活了幾十年,他對她真的是太了解了。
穆長生的動作停了下來,盯著那黑白相間的頭髮看了好一會,才突然一個用力,刷的一下把剩下的白布全都掀開了。
那床上躺著的班清,像是睡著了一樣,除了臉色慘白,其實和平時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穆長生皺著眉頭看了好一會,然後伸手在她的鼻子下面。
那裡確實是沒了呼吸的。
穆長生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麼出來,可是又覺得一團棉花就堵在喉嚨的位置,他甚至連一個單音節都發不出來。
穆長生收回手,就看著班清。
班清應該是被清理了,臉上乾淨,但是衣服上都是血。
她脖子的位置包紮起來,可以想得到,傷口應該是在這裡。
穆長生沒動,外邊的穆錦生走了進來。
他沒走的太近,只站在後面的位置,「班清去了老宅那邊,應該是以為阿封和暖暖還在那裡,她說她的錯誤,她一個人承受。」
穆長生一頓,手握成拳。
穆錦生停了一下,接著說,「她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的,老宅外邊的監控能證明,她帶著刀,脖子那邊本來就脆弱,那一下,沒人救得了。」
穆長生狠狠地吸氣,可還是覺得悶得慌。
穆錦生多餘的也不想說,「沒人想讓她死,可是她下手太重了,救不了。」
穆長生想起自己之前對班清說的那些話,每一句,他都能清楚的記得。
穆雲生過來,「死亡證明,醫院這邊已經開了,你看看接下來是怎麼處理,小溪那邊,你還是要通知一下的。」
穆長生沒有任何的反應,只是擰著眉頭看著班清的臉。
她從前好像沒這麼瘦的,她帶著這個年紀該有的一些豐腴,看起來很是富貴。
可是現在,怎麼瘦的變了個模樣,看起來貧困潦倒的樣子。
穆雲生和穆錦生帶著程曼芝蘇芬都走了,穆封還站在門口,抱著肩膀看著穆長生。
他放在兜里的手機響了兩下,穆封趕緊拿出來接聽。
穆長生聽見了手機鈴聲,也聽見了穆封的聲音,一聽就是在和施暖通話。
他聲音溫柔的不行,他說,「沒什麼事情,公司這邊的,好好好,我馬上就回去,你有沒有想吃什麼,我路上帶給你……」
穆長生閉了閉眼。
穆封掛了電話,才對著穆長生開口,「穆溪那邊,我可以讓她出來了,不過你們兩個,離開這裡。」
穆長生慢慢的睜開眼,低頭看著床上躺著的那個人,「好。」
……
班清沒辦葬禮,直接火化,然後骨灰寄存了。
穆溪在班清火化那天被帶了過來。
她全程沒什麼表情,有些木然,不過等著班清的骨灰送出來,她過去接的時候,動作一頓,才突然哭了出來。
穆長生在旁邊轉過頭不看她,眼眶也是溫熱。
穆長生給班清選了最貴的骨灰盒,然後骨灰寄存在殯儀館。
穆溪等著骨灰寄存後又被帶走了,穆長生一個人開著車子回了住處。
他慢慢的上樓,站在門口的時候,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突然就有些害怕,不敢開了這道門。
他拿著鑰匙,站在門口半天,最後轉身靠著門板慢慢的滑坐下來。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一個人一直圍繞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從來想不起她的好,可是這個人突然消失,那些曾經的厭惡也一下子跟著就沒了。
老爺子的死,若真正的追究起來,也不是她的錯。
是他,一直都是他。
穆長生坐在地上,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想起了第一次見班清的場景。
那是多少年前了,他已經不記得了,班清也是個水靈靈的大姑娘,眨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你是穆先生?」
她嘴角帶著淺淺的梨渦,眼中帶著掩飾不住的羞澀。
那淺淺的梨渦裡面帶著讓他微醺的酒,醉的他莫名的就生出了天長地久的想法來。
只是人啊,真的經不住考驗,時光荏苒,當年的悸動早就被各種誘惑磨沒了。
他後來又遇見了很多的女孩子,在她們身上,他似乎又找到了那年輕時候的感覺。
而那最開始讓他心動的女孩子,也一直都在他身邊,他不曾失去,一直在獲得。
穆長生捂著臉,埋在自己的膝蓋上。
出事之後相伴的這些日子,他從來不曾善待過她,從來沒有。
一直到她死,他說的都是錐心之話。
後來,她去了老宅,心裡想的是什麼呢。
最後的最後,有沒有什麼話想對他說呢。
穆長生覺得眼眶熱的有些受不了,他深呼吸深呼吸。
她真的走了,這一次是真的走了。
……
穆封沒騙穆長生,穆溪真的很快就出來了。
穆溪出來那一天,穆長生過去接她,她就站在監獄的門口,穿著一身的粗布衣服,遠遠的看著穆長生。
穆長生去把胡靖接了過來,胡靖從車子上跳下來,叫著媽媽,朝著穆溪跑了過去。
穆溪趕緊抱著他,親了親他的臉頰。
穆長生過去,「走吧,回家吧。」
穆溪抿著嘴,「走吧,回家。」
她抱著胡靖上車,車子走了一段路程,穆溪才開口,「我能出來,是穆封疏通的關係吧。」
穆長生嗯了一下,也沒遮掩,畢竟要帶著穆溪離開這裡,總是要解釋穆封這層關係的。
不過穆溪也不是個笨蛋,她馬上就想到了什麼,「穆封提了什麼要求。」
穆長生從後視鏡看了看她,有些無奈,「你這麼聰明幹什麼。」
穆溪自嘲的笑了笑。
一直到回到家,穆溪站在客廳,明顯還是不習慣。
屋子裡很整潔,看起來並非剛收拾過,而是一直都這麼幹淨。
穆長生去廚房把食材從冰箱拿出來,「中午爸給你做頓好的,你去沙發上坐著,陪著阿靖看一會電視。」
穆溪轉頭看著穆長生,「你都會做飯了。」
穆長生一下子停住,過了幾秒才看著穆溪,「是啊,我現在什麼都會了。」
穆溪扯了一下嘴角,像是在笑,「也挺好的。」
穆長生垂了視線,「如果我早就這樣,多好。」
人生沒那麼多的如果,他也知道剛才說的那句話太無用了,可有時候依舊會忍不住的想,若是很多事情能重新來,人生該多美好。
到時候,他變得老老實實,再也不嚮往外邊的花花世界,只守著那一個女人,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把穆溪嫁一個好一點的人家,然後哄哄孫子,公司那邊,不去也可以,錢這個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夠花其實就行了。
人生若是按照這個軌跡走下去,其實也算是圓滿的。
只是可惜了,很多道理,在失去了所有的東西之後才明白過來,已然太晚了。
穆溪轉身去了沙發那邊,陪著胡靖看起了動畫片。
穆長生站在廚房裡,在外邊動畫片的幼稚聲音里,微微的失神。
旁邊櫥櫃開著,裡面還貼著那些他一直沒忍心撕下來的便簽紙,便簽紙上面寫了很多要注意的事情。
那是班清留給他的,告訴他家裡的水電卡在什麼地方,他從前留下的胃病要吃什麼藥才行,還說他臉上的疤痕,她去問了醫生,買了一種祛疤的藥膏,據說效果不錯,放在了哪裡……
她在最後,還在替他考慮以後的生活。
穆長生開了水龍頭,把青菜放在下面洗,然後自己看著窗戶外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捂著臉,一行清淚濕了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