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驀地笑起來,嗓音極輕:「好。」
時候不早,施黛說了快兩個時辰的話,沒一會兒便昏昏沉沉,打起哈欠。
睡前習慣性又問一遍:「你身體怎麼樣?」
江白硯:「……無礙。」
聽他語氣如常,不像忍耐疼痛的樣子,施黛這才乖乖睡去。
無人出聲,與世隔絕的暗房歸於闃然。
施黛恬靜闔了眼,江白硯的呼吸也漸趨平穩,一語未發,低眉感受她的氣息。
均勻的熱意溫柔傾灑,宛如靈藥,摒退他心底的躁動難安。
不知過去多久,江白硯聽她迷迷糊糊地嘟囔:「暖和點兒了嗎?」
他輕笑回應:「嗯。」
施黛個子小,沉沉睡著後,軟綿綿伏在他身上。
江白硯垂眸,看見她臉上細小的絨毛,和被捂熱後泛開的薄薄粉色。
他貪婪收緊雙臂,仿佛要將懷中人的呼吸與心跳全然奪去。
鮫人體寒,直到被施黛頭一回擁抱的那日,江白硯才後知後覺,體膚竟可這般暖熱,像濃焰燒在他冰涼的軀體。
久行寒夜,幸遇暖陽,他怎捨得放手。
角落的蠟燭徐徐燃燒,夜半子時,確認施黛熟睡,江白硯起身離開床榻。
他動作刻意放得輕,沒驚醒身旁的人。
推門而出,入目是昏黑暗道。
對宅邸的構造了熟於心,江白硯一路前行。
行至長道中央,他用鑰匙打開其中一扇房門。
木門吱呀,迎面撲來腐朽閉塞的味道,少年俯身,點燃門旁燭燈。
火光躍起,照亮他眼角眉梢,面無血色,白衣如鬼似魅。
這間小室雜物甚少,唯獨東邊一角,鋪有灼眼的紅。
紅衣旁,是數顆瑩潤剔透的圓珠。
江白硯緩步走近,沒發聲響。
他右掌蒼白,握起嫁衣,襯得錦緞殷紅如血。
凝視一瞬,江白硯安靜坐下,指尖觸上桌面的繡針。
鮫人擅紡織,聞名於世的鮫綃,即由鮫族所制。
婚衣用的是上好雲錦,寸錦寸金,彩繡由他針針線線勾織,繪作龍鳳花鳥圖。
施黛的婚服,理應比天下所有人更好。
江白硯眼風掃掠,經過桌面顆顆圓珠。
世上再無旁的飾物,比鮫淚珍貴。
幾日前,孑然置身於這座暗室,江白硯積存下數十顆鮫人淚。
那時他心口疼得太狠,落了不少眼淚,數量不夠綴滿嫁衣,便以短匕刺破胸膛。
劇痛之下,鮮血與淚珠一同滾落。
他確是有病。
在鑽心刻骨的疼痛里,江白硯感受到難言的快意。
施黛的嫁衣由他所制,屬於他的一部分,被她容納在身。
由此,方為大喜之日。
繡針引線,在他手中熟稔穿過雲錦。
江白硯指尖一顫。
邪氣再度湧起,牽出識海陣陣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