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溫斐回家了。
家門口的轉基玫瑰開了不少,一大片灼熱的紅,火一般的顏色。
他來時行色匆匆,恨不得生了翅膀直奔回家,走到門前時,卻生出幾分情怯。
闊別太久了。
十六年,陳柯已爛,黃粱夢毀,他立在這熟悉的門庭前,卻像個走錯路的陌生人。
許是他佇立的時間太久,家政系統發現了他的存在,自動開啟門禁系統,掃描了他。
他下意識拿手擋了下臉,充滿被迫暴露時的惶然。
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這裡已經不是監獄了,他不需要害怕任何東西,也不需要害怕任何人。
掃描結束時,半空中的懸浮機器人也紛紛撤離。
AI充滿喜悅的歡迎聲喚醒了他的神智,那個東西對他說:「身份已確認,主人溫斐,歡迎回家!」
溫斐也牽扯嘴角露出幾分笑容。
幸好,並沒有將他擋在門外。
他陡然加快了步伐,快步往前走。
他急於見到某個人,長久的思念壓垮了他的神經,唯有與那人相逢,那股憋窒才能從肺中吐出。
路過前庭時,院子裡嚴陣以待的護衛隊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顯然是不該出現在私人別墅里的,畢竟那是王族的軍隊。
他來時太過倉促,沒來得及去看停機坪上飛船的樣式,現在想來,那上面並沒有展家的黑鷹標誌,應當也是王族的。
他的突然出現顯然刺.激到了在那裡的王族護衛隊,他們警惕起來,舉著鐳射槍對準了他,問:「什麼人?」
在自己家裡被別人拿槍指著,多少有些荒誕。
溫斐緩緩舉起手來,抖索著唇吐聲道:「我是這家的男主人……」
「這是展將軍的家,你又是什麼人?」護衛隊隊長走出陣列來,如是道。
展將軍……原來已經是將軍了麼?
「我是他的丈夫,溫斐。」
這樣的盤問於溫斐而言並不陌生,卻足夠令人反胃。
護衛隊長拿出身份檢測器來,用紅光對著溫斐的面目掃了一圈。
像在檢疫牲畜。
「檢測完成,身份:亞特蘭斯帝國公民,溫斐。」護衛長面色微緩,卻很快又變得嚴肅起來。
因為檢測器下端又跳出來一行小字:「有殺人前科,刑期十六年,於今晨9時出獄。」
溫斐一見他凝重表情,就知大事不好。
果不其然,護衛長的下一句就是:「對不起,展將軍正與帝國哈麗雅特公主參觀大宅,您暫時不能進去。」
主人被外來的客人擋在門口不許進入,何其荒謬。
溫斐剛回家的熱情如遇了傾盆大雨,澆出大堆灰色的煙霾。
「您可以在等待區稍作休息,等公主出來以後,我們會告知你的。」護衛長一板一眼地說道。
他可能自以為自己足夠通情達理,可這幅場景落在溫斐眼裡,怎麼看怎麼可笑。
護衛隊人多勢眾,他不想硬來,也不想再回到那個可怕的地方。
不過一場冤獄,就讓他十六年不得解脫。
若是再來個襲擊王族士兵的罪名,恐怕要被關到死吧。
「好。」
他終究是退了一步,在他們的注目下,穿過隔離區,走到等待區。
他在那裡坐了下來,一身衣服灰撲撲的,頭髮也耷拉下來,遮住眼眸。
無人看得清他眼中神色,他是那樣地不起眼,好像一扔到人堆里就找不見了。
後勤人員送了水過來,極為寡淡的白開水,臥在精緻的高腳杯里,充滿了格格不入的氣息。
他接了,沒有喝。
他將自己的魂魄裹挾在那小小的軀體裡,將所有人都排斥在外。
他不知道杯子裡有沒有下藥,就算沒有,他也不敢喝。
寧願渴著。
他抬頭看了看自己的家,這房子與他離開時並無什麼不同,仿佛這十六年於它不過彈指一瞬,輕易就能逝去。
護衛隊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大門口,溫斐這邊並沒有太多人關注。
可當後勤人員準備去給他續水時,才發現本該待在那兒的人不見了。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溜走了。
這房子很大。
能在寸土寸金的主星地球擁有一棟環境優雅的三層別墅,這是非常難的事情。
可這難度顯然不是對展逐顏來說的。
他回來時,從街道的投影屏上看到了展逐顏的身影,有些人喊他「展家主」。
家主、將軍,桂冠加持,滿身榮譽。
而這些都與溫斐無關。
他初來時的欣喜、急迫,漸漸淡了下去。
就連邁動的步伐也變得緩慢。
帝國公主?參觀?
他記得以前展逐顏是從不會帶女伴過來的。
男的,女的,都沒有。
只有自己。
這是他們結婚後住的房子,溫斐從入住到離開,經歷了五年。
那也是他最風光的日子。
以前他是展逐顏的教官,是展逐顏的上司,是展逐顏的愛人。
似錦前途在他面前鋪展,榮耀的勳章驕傲地佩在左肩,甚至可能再堅持幾年,他也能變成將軍。
止步中校。
他看著玻璃牆上自己的倒影,有些悽惶地笑了起來。
如今這幅蕭索可憐的模樣,哪裡還有從前的半點影子。
早沒了,從入獄的第一天起,就沒了。
他沿著長廊踽踽獨行,一路上暢通無阻。
好似他走的不過是一座空城,埋葬著他所有愛恨的城。
繞過拐角,便入了大廳。
於是他總算見到了那個男人。
十六年未見,展逐顏一如往昔,時光沒有在他臉上刻下半點痕跡。
恰恰相反,他好像更好看了。
衣著筆挺,濃眉星目,精緻如一弘冷月,是溫斐初次見他時的模樣。
而溫斐染了一身塵灰,狼狽又倉皇,連背脊都微彎著不敢挺直。
相形見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