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斐再次抬頭看他,想逆著時光捕捉那人的影子,想確認那到底是真實的存在,還是他夢中虛幻的泡影。
展逐顏胸前的勳章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上面閃爍著五顆金星,代表他是帝國的五星上將,是最高榮耀,足以與女王比肩。
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他從監獄裡救出來。
溫斐一時啞然,所有話被卡在喉嚨里,吐不出咽不下。
「逐顏」二字在他聲帶上反覆地翻滾來回,終於是消弭了。
「你是誰?」女聲帶著笑,仿佛高高在上地給予他慈悲,又仿佛她才是展家真正的女主人。
溫斐的注意力就此轉移,落到那人臉上。
那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渾身上下充滿了貴氣。一身精緻高雅的禮服,得體的妝容,好像這是什麼重要的宴會現場一樣。
而溫斐看著她挽著展逐顏的手,一時竟是默了。
他陡然明白了這兩人的關係,並不是普通的參觀,想必是要更近一步吧。
展逐顏衣著筆挺地站在那裡,面對著這多年不見的舊時愛人,他沒有過來迎接,也沒有面露微笑,他只是冷著一雙眸子,像千年不化的冰雕一樣涼薄駭人。
終於,他開了口。
不是歡迎,不是感懷,也沒有問他一句好不好,累不累,苦不苦。
他只是同那位女伴一樣,用高傲的語氣問了一句:「你回來做什麼?」
就這一句話,差點讓溫斐維持不了站立的姿態,差點將他打回原形。
他拼了命地回來看展逐顏一眼,可他出口的第一句話,是驅逐。
是啊,他回來幹什麼呢?
回到這金碧堂皇的屋子裡做什麼呢?
他不過是展逐顏的舊識罷了,連愛人都算不上。
若真是愛人,他又怎會親手將自己送入監獄,又怎會十六年都不來看他一眼?
「我已經跟你解除了婚姻關係,你還有什麼沒拿走的,一起帶走吧。」
所以……已經離婚了是麼?
已經不是伴侶了啊……
那的確不該回來的,死在外面,或者死在監獄裡,也比現在更好吧。
最起碼他還殘存著對這個人的一分希冀,可真正見到的時候,就連僅存的一絲希冀都沒有了。
還有什麼要拿走的呢?沒有什麼了。
他回到這裡就是為了展逐顏,現在展逐顏不要他了,所以他什麼都不要了。
哈麗雅特顯然也感覺到了兩人之間氣氛的不對勁,她有意打破這份沉默,於是輕輕推了推展逐顏,嬌滴滴地對他說自己站累了。
那座對著溫斐冷漠異常的大冰山立時便緩和下來,對哈麗雅特說:「那我們先離開這裡吧。」
溫斐心裡的火沸騰起來,他想,憑什麼,憑什麼她搶走了自己的位置,搶走了他的丈夫,搶走了本該給予自己的溫柔。
他的手緊握成拳,身體克制不住地顫抖,情緒處在爆發的邊緣,當展逐顏真攙扶著她準備離去時,怒意在巔峰時向著底下傾瀉。
溫斐還沒察覺到自己的動作,就已將屋子裡的星月裝飾對著哈麗雅特傾倒過去。
他甚至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瞳孔里燒出瘋狂的神色,甚至有種贏了般的暢快報復感。
就應該這樣的,對,毀了她也不錯。
展逐顏是他的,是他一個人的,她憑什麼爭搶。
把展逐顏也鎖起來吧,就像鎖自己一樣,永永遠遠不得自由,讓他也感受一下自己的痛苦。
他已然崩潰像個瘋子,他看著被象徵銀河的液體澆成落湯雞的哈利雅特,詭異地笑了起來。
對,就是這樣,比他還要狼狽,多好啊。
沒有人發現他的精神狀態有什麼不對,剛剛還沉默寡言的人,現在好似成了渾身是刺的刺球,要將所有人都扎得鮮血淋漓,再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衛兵趕了過來,好像是展家的人。
他們要做什麼?
溫斐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人按住了肩膀。
手被強迫抬起,無名指上剛戴上不久的婚戒暴露在人前。
而展逐顏拋下一旁的哈麗雅特,朝他走了過來。
溫斐陡然害怕起來,他情不自禁地收攏手指,想要掙脫。
不……不……他錯了……他認錯……他不該傷害她……逐顏……別,別這樣……
他以為自己在說話,可實際上他只是惶然地蠕動唇瓣,半個字都不曾吐出。
終於,展逐顏將他的手抓在手裡。
他們本該兩手相牽,現在他們的手終於觸碰到了一起,卻是要做這樣的事情。
展逐顏的指尖碰到了他的婚戒。
不,不要……
溫斐險些嚇得直接哭出來。
怎樣都好,別拿走我的戒指,我什麼都做,求求你別這樣……
他的心裡千迴百轉,聲帶卻罷了工,讓他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恍惚間,展逐顏的臉與那些傷害過他的人的臉漸漸重合,他恐懼的那些過往都在這一刻重現了蹤影。
好像他從來都沒有逃出來一樣,好像還處在那個可怕的地方。
他竭盡全力地蜷縮手指,想要躲避。
他劇烈地掙扎,用一種幾乎能將手指拗斷的力度。
展逐顏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一旁的哈麗雅特。
護衛隊們似乎也被這裡頭的喧譁驚擾,紛紛涌了過來。
展逐顏終於不再遲疑,令那枚戒指脫離了溫斐的手指。
溫斐的瞳孔縮成一點,追逐著戒指的目光怔怔地停了下來。
他不再掙扎,甚至不再反抗,連眼眶裡的淚也回縮過去,只剩下一片霧茫茫的恍然。
沒了呢。
戒指,沒有了。
他沉在自己的幻夢裡,終於在這一刻被扯回了現實。
鋒利的荊棘扎了他滿身,破爛的血肉中遍布玻璃渣子,血湧出來的感覺變得茫然又陌生,不痛不癢,只是有些沒反應過來。
「我愛你。」是誰在對他告白。
「阿斐,你在我心裡,是超越了戰隊,國家,榮譽,乃至我自身性命的存在。」是很熟悉的聲音呢。
能說出這樣的愛語,應該很珍惜那個人吧。
真好。
主演配角紛紛退場,寂靜的舞台上只剩下他一個人。
展逐顏帶著哈麗雅特離開了。
無所謂了。
戒指也無所謂了。
本來就是用以懷念展逐顏的東西而已,現在本尊親手摘了去,要或不要,又有什麼分別呢。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他的精神徐徐平復,後又抬起眸子,看向二樓主臥的方向,那也是他和展逐顏結婚時的婚房。
他像一具被控制的木偶,緩緩抬步走上了樓。
那天,展逐顏的房子裡死了一個人。
他的名字叫——溫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