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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亦凡死後,我很久都沒有走出來。
我早上起來的時候,還是會下意識地伸手去抱旁邊的人,直到抱了個空,我才清醒過來,原來他已經不在了。
我看著從指縫間漏出來的陽光,突然間有些無所適從。
他以前總說我是他的光,喊我小太陽。
這是他最喜歡說的話,以前我不懂他是什麼意思,但我終於看清這話後面,藏著的是怎樣一個怯弱的小孩時,
我幾乎阻止不了悲傷的蔓延。
他喜歡喊我哥哥,每次喊起來都很像撒嬌。每個字音里都滿含著依戀,好像我就是他的全部。我喜歡他用他獨有的那種眼神看我,滿是獨占欲,又滿是艷羨。
上床的時候他也喊,一開始我會覺得這感覺太怪了,有種背德感,很怕半夜我媽託夢給我,給我一個爆栗,罵我居然搞她的寶貝兒子。她總是偏心江亦凡,我毫不懷疑她會這樣做。
不過江亦凡總是需要更多關愛的,他敏感得很,而且爸爸也沒真心對他好。所以媽媽凡事多顧著他一點,估計也是想補全一些他所缺失的愛。
不過後來我就很喜歡他這樣喊了,很刺激,也很親密。
我們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我們也是同床共枕的愛人。
我們相遇,相知,相愛,相守。
江亦凡嫉妒我,羨慕我,卻又愛我。
也許在他心裡,我永遠都擁有著他所不能擁有的東西。當他抱著我的時候,我竟然能從他的眼睛裡讀懂他的心思。
看,雖然丁亦森你什麼都有,但現在你是我的了,所以所有的東西也都是我的了。
那樣的他,俏皮又有趣。
江亦凡一直是很高傲的,高傲,優雅,又銳利。
他像刀,像槍,像子彈,像一切危險而又致命的東西,以前我只當這是他的特質,卻不知道,這也是他立身處地保護自己的根本。
他對所有人都很殘忍,包括他自己。唯獨在面對我的時候,他會收起所有的利爪和尖牙,把所有柔軟都呈現在我面前。
我有段時間覺得他是一條毒蛇,冷情冷性,連血都是冷的。
但現在我回想起來,覺得他應該是一隻小刺蝟。他的刺是冷的,但他的肚子是熱的,他把最柔軟的心臟袒露在我面前,而我卻親手在上面插了一把刀子。
我每次想到他為我所做的,就心痛到近乎無法呼吸。
他殺了三個與他有血緣的人,都是為了我。
包括他自己的親生父親。
好像這個世界上,除了我,他再也沒有什麼在乎的人了一樣。
你永遠猜不到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他偽善的表面下,藏著太多鋒銳的東西。
可我仔細想想我們相處時的點點滴滴,才發現,他所展露出來的很多東西,其實都是他最真實的一面。
會因為我不洗衣服而對我發脾氣,會跟我爭執晚飯該吃什麼,會因為我跟別人說多了話而吃醋。
他那麼難伺候,又那麼可愛。
我感冒時他會把藥泡好,會語重心長地跟我說蠢哥哥啊讓你不聽我的話,不穿衣服去天台,看自己遭罪了吧。
這種時候倒是他更像哥哥一些了。
可他也會故意犯懶,比如從來不做飯什麼的。
他會說一堆好聽的話,把我的廚藝夸到舉世無雙,然後自己盛好飯乖乖坐在椅子上等吃。
其實哪有那麼好吃,只是他自己懶得動手而已。甚至懶得洗碗,一讓他洗碗他就耍賴,好像弄得滿手油是多可怕的事情一樣。
我還能怎麼辦,當然是我去做啊,誰讓我那麼喜歡他呢。
直到他死,我才清楚地意識到我到底有多喜歡他,有多愛他。
我看著他躺在那裡,他已經很輕了,可當他變成小盒子裡的那一盒灰時,我才知道,他還能更輕一點。
我總是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不管是學習還是學習自衛方式,我總會花費十分多的心力。
我花費在他身上的心思,是很少的。
有時候我會去接他放學,幫他趕走那些想欺負他的高年級學生。
其實我也就是想逞英雄而已,但我沒想到他會把那當成我對他的關愛與保護。
他記得很多我們小時候的事情,那些早已被我忘記的事情,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我給他講的故事,跟他說的話,他都記得。
他說自己是魔鬼,他怎麼會是魔鬼呢,他那麼好,雖然有時候會耍小性子,但他誘惑的時候,可以引得整個酒吧的人為他喝彩。
他就像美杜莎,就算明知道看他一眼就會變成石像,卻還是克制不住地沉淪下去。
當他隱藏發鋒芒暴露出來時,我竟沒有感覺到訝異。
也是,他那樣出彩的人,怎麼可能安安穩穩地做一個平凡的人,那所謂的平凡,也只不過是他給自己加持的偽裝而已。
我只是討厭他把爸卷進來。就算成了愛人,我還是覺得他是我們家的一份子,覺得他也應該對爸爸心存感激。所以我無法容忍這樣的背叛。
他利用爸來達成他的目的,直接導致了爸的死亡。
我怎麼可能容忍,怎麼可能忍受。我已經失去了母親,他卻要帶走我最後的親人。
我恨他的無情無義,我用我的婚姻來懲罰他。
我不愛楊飛雁,我愛的是他,可我也恨他。
公布婚訊之後,陳維隆找上我,然後帶我去見了爸。
我看著丁奉毅,我的父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的存在,像在嘲笑著我的行為,我的一切。
我的愛人騙我,我的父親也騙我。我像個傻子一樣,被他們耍得團團轉。
那一瞬間我突然很想回去找他。
我記得那天我對他說了那樣的話之後,他追了出來。
我聽見他摔在地上,但我沒有回頭。
可我不能回去找他。
我還是在意他的欺騙,在意他的利用,爸的威脅並不是我打定主意結婚的原因,我和亦凡之間的罅隙才是。
可當婚禮到來時,我還是難以抑制地想到了他。
我想跟他結婚——這個念頭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
如果他來到這裡,我一定會跟他走,從此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離開這裡,去一個沒人能找到我們的地方,就這樣過一輩子。
可我看遍了所有角落,都沒有找到他。
可當我問起當年的事情時,陳維隆告訴我,那一天他來了。
他該是什麼樣的心情,我猜不到。
如果換作是我,我無法想像他和別人結婚的樣子,光是想想我就嫉妒得發狂。我覺得他會永遠愛我,他那麼高傲,能讓他側目的人,很少。
我想到他一個人,偷偷躲在婚禮的角落裡,看著我和別人攜手走過紅毯,就覺得那樣的他,可憐到令我心顫。
他會哭吧,他總是很容易流眼淚。他一流淚我就忍不住想抱抱他,想在他耳邊說我愛他。
陳維隆告訴我,他就是在婚禮上被江家的人找到,被帶走,被打斷了一身的骨頭。
他在醫院裡,有丁家的人保護,江家人找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