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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承庭快馬加鞭往京城趕的時候,關於穆襄儀的一應罪行也定了下來。
在這最後的幾天時間裡,他似乎很平靜。
臨砍頭的前一天,他見了燕尺素最後一面。
原本意氣風發的女帝,這一次卻有些形容憔悴。她見穆襄儀來時,匆忙衝出來,卻又在見著他的時候尷尬地頓住腳步。
她囁嚅著唇,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閉了嘴。
穆襄儀只是對她笑笑,道:「草民要走了,來見陛下最後一面。」
燕尺素袖中的拳剎地攥緊,有個念頭在她心裡頭呼喊著,想要讓穆襄儀留下來。她最後只是問:「你就這麼愛他?」
她似還存著一絲念想,盼望著能從他嘴裡聽到否定的回答。
穆襄儀唇角笑意未消,看著她的眼神宛如在看一個耍脾氣的小女孩,但他的深情卻是堅定的,他說:「是啊。」
燕尺素僅存的那絲不忍也因他這句話消逝了,她臉上的表情變得冷硬起來,出口的話也鋒銳如刀:「好啊,那你就去死吧。」
穆襄儀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一樣,對她道:「辰曦宮門前最大的那棵樹下,我留了點東西給你。」
燕尺素挪開眼睛,不再看他,她說:「朕是這天下的主人,有什麼是要不到的。」
穆襄儀道:「也不是什麼值錢玩意,你若是不想要,扔了便是了。」
燕尺素沒有作答,半晌聽他又說了一句:「一些想對你說的話,寫下來了……」
穆襄儀說著,便從袖中拿了封信箋來,遞給她。
燕尺素沒伸手接,他也沒說什麼,自顧自地放到了桌上。
「等我去了再打開吧,以後就不再見了。」穆襄儀道,「你是個好皇帝,只是這屬於你的盛世,我以後卻是看不到了。」
燕尺素強忍著不去看那封信,對他道:「你想說什麼,想讓我放過你麼?」
穆襄儀道:「不用,我惡名纏身,也該死了。」
她似被他的話刺痛了耳,也不答,亦不再看他。
穆襄儀交代完,便轉身走了出去。他的背景依然是那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只是似乎一直以來壓著他的擔子都沒了,他走得很輕鬆。
早已侯在門口的士卒見他出來,便將枷鎖與鐐銬給他戴上。
這日天是陰的,無風無雨,不冷不熱。
他走出宮城,走上街道,走到西市。
路邊的百姓早已準備好了一切該扔的東西,這些飽受戰火摧殘的人,現在終於獲得了一個發泄的渠道。
爛菜葉子雞蛋,還有石塊,許許多多的東西朝他砸過來,他像是不知道疼一樣,任由那些東西砸到臉上、身上。
他穆襄儀苟活一世,沒建什麼大功,沒立什麼大業,庸庸碌碌活了一輩子,也該到頭了。
被押著跪到斷頭台上的時候,行刑的劊子手似乎是第一次見過將死還笑得這般雲淡風輕的,多嘴問了他一句:「你不怕麼?」
穆襄儀搖搖頭,露出一絲微笑,霎時間如春風化雨冰雪消融。
他說:「不怕的。」
刀起。
他想起自己和燕承庭就糾纏纏的半生,想起那無數句纏繞在耳邊似真似假的愛語,想起那讓他痛徹心扉的一次次離別。
想起他受過的傷,想起自己對不起的人。
想到最後,才發現自己除了這顆空心,什麼都沒剩下。
他這輩子對不起過很多人,只有對那燕承庭,他問心無愧。到了現在,或許那愛已經不再是愛,只是一種習慣而已。
他對不起燕尺素,他欺騙她,利用她,現在他可以還她了,用他自己的這條命。
他以前以為燕尺素恨他,恨不得他死,可到現在他才發現,她的瘋狂,她的偏執,竟都是因為那求而不得的愛。
可他穆襄儀的心已經死了,從燕承庭第一次把他送到燕尺素身邊開始,從他逃亡出去又被他送上回途的馬車開始,從他在西門前拋下自己策馬遠去開始,他穆襄儀的愛終於被耗得一點點都不剩下了。
燕尺素對他的折磨,何嘗不是他給予自己的煎熬。
只是他累了,他不想繼續下去了。
他真正成了個骯髒無比的人,真正從身到心,都半點真實都不剩下。
想到這裡,穆襄儀又笑了起來。
其實,他又騙了燕尺素一次。
他早就不愛燕承庭了,他為他頂罪,並不是因為愛,只是因為,他受夠了。
受夠了繼續周旋在這兩人中間,受夠了獨自承受著這無邊的苦難。
燕尺素並不會輕易放過他的,他活著多久,她就會折磨他多久。
疼到受不了忍不住的時候,也不會想繼續下去了的。
聰明如他,又怎麼會不知道怎樣才能給自己一個了結。
他這條命握在燕尺素手裡,要想讓她賜死自己,就只能再往那絕路上狠狠地跳一跳。
讓她繼續以為他愛著燕承庭吧,即使他早已心如枯木,即使他早已無心愛恨。
看著那在閃著寒光的鍘刀,他想,結束了。
他那顆千瘡百孔的心,終於不用再為任何人痛了。
刀落,血濺。
那天,西市觀刑的人看到一個叛國之人被斬。
那天,一個叫穆襄儀的人死在了刑場上。
叛國之罪,當行斬首之刑,後千刀萬剮,首級懸於城牆暴曬三日。
那一日,燕尺素點了個模樣俊俏的妃子,於宮中一夜歡愉。
翌日晨起時,她換了衣服,將那新承恩的男妃拽到桌案前,要教他寫字。
她抓著他的手,在宣紙上畫了一副千里江山圖。
她在他耳邊輕輕說:「你看,天地浩渺,這江山,都是朕的。」她語音輕柔,話里似含著無數的柔情蜜意:「你可願與我共享這盛世?」
那妃子似被她的話震撼,點了點頭。
燕承庭一路奔赴而來,風塵僕僕。他實在是累得狠了,見著前方路邊有個茶攤,便下了馬,買一碗茶水喝。
他喝了一碗,將剩下一壺都倒到了一旁的馬槽里,餵他的馬。
他來時做了偽裝,面貌與平時大相逕庭,倒也不怕被人發現。
這茶攤里坐的客也多是路過的農婦,旁邊圍了一桌子人,幾杯黃湯下肚,嘴便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