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誒誒,聽說了嗎?那個妖孽終於死了。」
「哪個?」
「還能是哪個,就那個法場連殺十幾人,震懾京都的小侍臣啊。」
「死了好啊,不是都傳這場戰亂是因他而起麼?死得好死得好。」
「是啊,現在人頭還掛在城牆上呢……誒,剛剛在旁邊喝茶的那人呢?」
燕承庭以前總覺得,人生苦短,總是要建一番大功業的。他的父親是帝王,他便也要當帝王才好。
可最後他當了帝王,才發現原來也就那麼點意思。
他以前覺得,穆襄儀這個人,和他心意,也是想要跟他長長久久地過的。只是他總想著,時日太長,沒必要拘泥於一時半刻的兒女情長。以後有的是機會你儂我儂,不必太過在乎。
後來他把很多事情都放在了前頭,野心、皇位、驕傲、勢力,直到把穆襄儀擠得遠遠的,不知不覺中,那曾經放在他心尖上的人,竟成了最靠後的一位。
他已經許久未曾見過他了,腦海中最後關於他的印象,是西門時他離去時穆襄儀臉上的一片死灰,還有那繪本上不堪入目的一些東西。
他走的時候沒考慮過他,回來的時候以為風波已歇,還能有帶走他的機會。
可當那高掛城牆上的頭顱映入他眼帘時,他所有的奢望都成了一場空。
他竟從沒想過,那人也是等不起的。
那一瞬間,他竟然忘記了是要哭還是要如何,他干瞪著眼,仔仔細細地分辨,想從那人頭上找到半點虛假的痕跡。
他想,燕尺素怎麼捨得殺了他呢。
他那麼好,那麼溫柔的一個人,她怎麼捨得殺了他呢?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衝過去的,亦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搶到了他的首級。或許是因為他出現得太突然,或許是因為城牆上的守衛太鬆懈,以致於讓他得了手。
他抱著那個冰冷的頭顱,駕著馬一路往外跑。
有人追過來,但他們的馬追不上他。
於是他們開始射箭,箭矢刺進他背里,刺進座下馬匹的身體裡。
他只小心翼翼地護著穆襄儀,怕那流矢傷了他。
他聽見耳邊的風呼嘯著過去,於是那刺耳的弓弦聲也不甚明顯了。他恍惚間想起來,似乎很久以前,他也帶著穆襄儀這麼奔跑過。
他們騎著馬,雪飄飄地落下來,落在自己的頭頂。
他低下頭去吻他,吻住那人潤澤的唇瓣,在天地俱靜的時候,他所能聽見的,只有自己的心跳聲。
可為何,那絲溫度再也找不到了呢?
燕承庭腦袋有些木,他惶惶然想起,哦,他忘記了,後來他送他走了。
沒事,襄儀,沒事的。他緊緊抱著懷裡那人的頭顱,對他道:「沒事,過去了,我帶你走。」
他一路奔逃,追他的人被他短暫地拋在了背後。
他跑進山林里,那馬兒也到了強弩之末,往前又奔了一陣,便蹄子一軟,往前翻滾了幾圈,死了。
燕承庭也從馬上跌落下來,他緊抱著「穆襄儀」,怕跌傷了他。
於是他自己便摔在了地上,落地的時候他甚至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想來應該受傷了。
不過沒關係,襄儀沒傷著就好。
他因此欣慰地笑了起來,往後看了看,想著他要趕緊離開。
那山林里密密麻麻的樹,在天地間融成了一片沉鬱的黑色。
他緩緩站起身來,抱著他的襄儀繼續走。
他的骨頭似乎斷了兩根,走路的時候覺得呼吸也變得艱難起來。他只能緊緊地抱著懷裡的東西,一步一步,繼續行進。
他走了好遠好遠,邁過荊棘,又滾下山坡。
他拖著摔瘸的腳,在山林間發現了一個湖泊,於是他停下來,將「襄儀」放下來,撕下自己的一角裡衣當做布巾,在湖水裡洗淨,來為「襄儀」擦拭。
他想,他的小公子太不會照顧自己了,頭髮也亂了,一點也沒有往日的半點氣度。
不過沒關係,他來了,他可以照顧好他。
燕承庭小心翼翼地給他擦乾淨眼角眉梢的血污,將他白皙面龐上的塵沙盡數抹掉。漸漸的那人原本的面貌顯露了出來,但他還是緊閉著眼,像是睡了。
「襄儀,別睡了,晚上再睡好不好。」他捧著他的臉,用面頰輕輕摩挲他的面龐,像他平日裡最喜歡做的那樣。
可「襄儀」依然閉著眼,不理會他。
燕承庭心想,他的小公子又發脾氣了。
可為什麼他的臉色這麼青呢,沒睡好麼?是不是有人欺負了你啊?
他靜靜地等著他醒來,他等啊等,可他的小公子依然緊閉著眼,看也不看他。
他怔怔地看了「穆襄儀」半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他的肩膀抖動起來,最後終於壓抑不住地發出一聲絕望的慟哭。
那哭聲漸漸失去了控制,儘管他努力地壓抑著,那悲鳴依然從他胸膛里,從他咽喉里發出來。
他死了。
他終於明白過來。
穆襄儀死了。
是他親手殺了他。
他哭著哭著,扯動著身體內外的傷口,可他像是根本感覺不到痛苦一樣。
他的哭聲混雜著胸腔裡帶來的轟鳴,沙啞而絕望。
他捧著穆襄儀的臉,眼淚從眼眶裡墜落下來,砸在穆襄儀的臉上。
燕承庭嗚咽著說道:「我錯了。」
【系統提示:攻略目標燕承庭喜愛值+0,後悔度+2,當前喜愛值100,後悔度100。】
燕尺素近幾日都覺得不太順心,上朝的時候又無端地發了好幾次火。她也知道哪些朝臣並無過錯,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
她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很重要的事,可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她下了朝,在宮裡頭一個人走,走啊走的,就走到一個宮殿裡面。
等她反應過來時,「辰曦宮」三個大字已經到了她眼前,一抬頭就望得到。
她像是被操縱的木偶一樣,僵硬著身體,往後轉,找到了那棵宮殿裡最高大的樹。
她沒看見鐵鍬,便乾脆自己蹲下身來,用手挖掘那樹邊的泥土。
泥土並不是很硬,她挖了一陣,便從樹底下挖出來一個大盒子。
她將大盒子拿出來,正準備將它打開,又愣了一下,將沾滿泥土的手在衣擺上仔細擦了擦,等到她覺得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地將那盒子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