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羌戎眼神淡漠,看著他道:「哦,我怎麼不記得我還有你這麼個兒子。」
風袖心中一痛,卻又垂死掙扎一樣走近他,對他道:「聶如咎要拿我的眼睛救冷風盈,你管不管。」
冷羌戎眼睛微眯,他看著風袖這張姝麗的面容,像是想到了什麼,有些失神。可那失神的時間太過短暫,很快他就清醒了過來。
「既然是為風盈好,既然他們已經決定了,我若插手,豈不是不美。」他說。
風袖看他半點都不在意的樣子,那心裡的痛楚漸漸擴大,很快便蔓延到全身。
他咬著唇,努力控制住淚意,抓住冷羌戎的袖子,對他道:「冷羌戎,若你還記著阮惜玉的一點好,都斷不能讓她的兒子陷入這樣的境地。」
冷羌戎聽見「阮惜玉」這三個字,眼中閃過一絲眷念,但這絲眷念很快便被冷漠代替。
冷羌戎靜靜地望著他,說:「她若是記著我的一點好,當初就不該做出那樣的事情。」
他甩開風袖的手,邁步往冷府大門走。
正巧這時聶如咎和荊憶闌二人扶著冷風盈過來迎接他,失神的風袖便這樣被那兩人看了個正著。
「你怎麼跑出來了。」聶如咎一看見他,登時便對左右喊道,「給我抓住他。」
風袖意識到大事不妙,迅速抹了把鼻子,撒開腿便往人流里跑。
幾個冷府家丁跟著去追,很快便被人群衝散了。
「冷伯父好。」聶如咎飛快對他問好,接著便對一旁的荊憶闌道,「荊憶闌,跟我一起去找,若是讓他跑了,便又要添不少麻煩。」
荊憶闌一想也是,便乾淨將冷風盈的手放到身後跟隨的侍女紫雲手裡。
聶如咎和荊憶闌先後跑出去追,冷羌戎在原地駐足片刻後,便走到冷風盈面前,道:「外頭風大,還是早些進去吧。」
「是,父親。」冷風盈說。
風袖沒了命似地往外跑,他在他娘死後,直到十三歲的那一段時間裡,都是住在冷府的。盛京雖然比起五年前變了一些,大致上卻沒變。
他一竄出去,便像泥牛入海一樣,頃刻間便不見了身影。聶如咎和荊憶闌兩人分頭行動,一個往東一個往西。
聶如咎沒追多久便喚出暗衛來,讓他們去找。
荊憶闌也不是一個人,他一邊抱劍在屋檐上竄行,一邊也用呼哨喚出他的手下來。
偌大的盛京城,轉眼便成了鐵桶,勢要將那逃亡的小倌捉回來。
風袖逃跑時是上午,可兩撥人這樣一找,竟直找到日暮都沒個下落。
荊憶闌本以為會是那群下屬們先找到人然後再匯報給他們,卻沒想到,是他先找到的。
風袖就在城門外不遠的地方,他蜷縮著身體,藏身在一個破爛的草棚下面。
日暮時下起了毛毛細雨,飄飄搖搖如牛毛,隨風往下墜。
從風袖的位置看,正好可以看見城門。
這城門到了時間便會關閉,現下已經關了。
荊憶闌拿著劍,走到他邊上去。
風袖並不意外會看到他,也並不意外會被發現。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張緊閉的門,自言自語一般道:「門關上了。」
荊憶闌蹲下身來,靜靜地看著他。
風袖兩眼空茫,道:「他們猜到我會從這裡出去,所以一直有人守在這裡。我在等他們走,好跑出去,可還我沒等到,門就關了。」
荊憶闌霎時有些心酸,風袖蜷縮著,他本就瘦弱,現在一看,整個人都成了小小的一團。
之前他雖然沒聽到冷羌戎和他的對話,但光是看著那兩人的神情,他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他認定的父親不認他,他喜歡的人想害他。
這樣想來,荊憶闌心中卻沒來由地有些發痛。
荊憶闌一向是喜怒不形於聲色的,可自從跟風袖待久了以後,他也似乎被感染了一樣,開始有了正常人的喜怒哀樂。
荊憶闌聽著他絮絮叨叨地說話,那一瞬間,他幾乎要以為他會哭出來。
可是沒有。風袖臉上的神色雖然悽惶,眼裡卻是乾澀的,半點眼淚的痕跡都沒有。
但這並不代表他不難過,荊憶闌知道。恰恰是痛到極致,才會連淚都流不出來。
風袖扭過頭看,看著荊憶闌,他的眼裡漸漸浮現出祈求的神色。
暮光灑在荊憶闌身上,這冷冰冰的劍客好似也不再冰冷。
風袖心中突然生出一分希冀來,他探過身去,對他說:「你放過我好不好?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
他雖沒有像那天一樣下跪,說出的話卻別無二致。
荊憶闌的心軟了一瞬,但他想起冷風盈,想起那還在渴盼著復明的人,那一份心軟卻無論如何也持續不下去。
「跟我回去吧。」荊憶闌開口道。
就這一句話,便讓風袖的希冀徹底成了碎末。
酸澀在鼻腔和眼眶裡蔓延,那暮光似乎也變得冰冷。
荊憶闌伸手去攬他,他也半點反應都沒有,愣愣地被他抱在懷裡。
他的眼神實在太悽惶,像明知要死卻又不願意去死的幼獸。那破碎的眸光,只消看一眼,便再也不忍心看下去。
荊憶闌心中不忍,便伸出手來,捂住了他的雙眼。
風袖眼前沒了光亮,卻覺得自己仿佛也一併失了聰。他聽不見任何聲音,只聽得見自己緩慢的心跳聲,那沉悶的聲響,仿佛一記喪鐘,要將他的未來盡數摧毀。
男人的氣息撲鼻而來,那懷抱不再冰冷,卻依然無法給他帶來丁點溫度。
風袖怔怔地,像捉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地,說道:「相公……」
他已許久沒有這樣喊過,荊憶闌竟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手掌下傳來潮濕的感覺,他知道,那是風袖的眼淚。
風袖帶著哭腔,像個吃不到糖而哭鬧的孩子一樣,掙扎著祈求道:「相公,不要拿走我的眼睛好不好?」
荊憶闌的心也跟著抽痛起來,他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以後,我會照顧你。」
風袖終於崩潰地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