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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巴手腳利落,做事也勤快,風袖對這個夥計很是滿意。
近來糖果鋪的生意又好了許多,他聽人說,那啞巴長得好看,附近的姑娘半數是來看他的,半數是來看那啞巴的。
他這輩子也見過不少好看的人,荊憶闌、聶如咎這些,都是相貌極佳的男子,就連他素來不喜的冷風盈,也長了副好皮相。
不過這些於他來說也沒什麼大用處,啞巴是好看是難看,跟他都沒太大關係,反正他看不見。就算這人長了個天仙模樣,在他眼前,也是浪費。
風袖的生活很簡單,平日裡除了賣糖打盹,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吹笛子。
他除了他娘教給他的那一首曲子外,其他大多吹得不成調,不過每次他做什麼,那啞巴總會湊過來,就連吹笛也不例外。
有一次風袖笑他:「我總覺得你要是會說話,肯定會笑我吹得難聽。」
荊憶闌卻捉他手來,在他手心裡劃拉:「不,好聽。」
風袖也不管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扶著扶手便準備起身。
可他起到一半,突然一陣心悸,接著他整個人便倒了下去,摔在那躺椅里。那躺椅遭了這麼一撞,便帶著他晃蕩起來,將本就不太舒服的風袖晃得更暈。
荊憶闌嚇了個半死,慌忙按住那藤椅,將風袖扶起來。
風袖捂著胸口,痛得好看的眉都皺了起來。
荊憶闌正準備不顧身份為他輸內力治傷,他便又抬起頭來,對荊憶闌道:「櫃檯後面,那個小籃子裡,把袋子裡的東西拿給我。」
荊憶闌以為是藥,趕緊去拿,結果翻出來,發現那竟是一袋糖。
他將糖袋放到風袖手裡,見他空出一隻手來,從糖袋裡摸了一粒出來,剝了糖紙吃下去。
那甜味入了嘴裡,那胸口的疼痛似乎也減緩了許多。
風袖微微笑著,緊皺的臉開始舒展開來。
荊憶闌待在一旁,看著他的變化,生怕他一個不小心便毒發。
風袖聽見他清淺的呼吸聲,知道他還沒走。
他晃了兩晃,對他道:「我沒事了。」
荊憶闌一時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覺得他甚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又覺得自己沒有苛責他的資格。
「老毛病了,以前一個月也就發一次,這個月倒是發了兩次。」他含著糖,道。
荊憶闌在他手上寫:我帶你去看看大夫。
風袖微微偏著頭,等他寫完。他在啞巴寫字的時候,會停下動作來,慢慢地分辨他寫的是什麼。有時候他也會認錯,每到這個時候啞巴就會再寫一次。
「不用,大夫治不好。」他笑著搖頭。
荊憶闌看得心疼,伸手想觸碰他,臨到頭來又怯怯地收了回去。
其實風袖心裡也知道,發作得越頻繁,說明那障壁越快要破損。
毒和內力,本是兩種東西,又不是解藥,那毒無孔不入的,擋也擋不了多久。
他陡然生出些感慨來,也生了些想傾訴的欲望。
他朝著啞巴的方向歪了歪頭,像一個正常人想努力看清一個人一樣。
他說:「這毒,是一個人留給我的東西。」
荊憶闌正疑惑著,風袖又道:「一個俠客……」
他唇邊勾起一絲笑來,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穿著一身白衣,束冠,披髮,很像繪本里那種遊歷江湖的大俠。只是人冷冰冰的,跟座冰山似的。」
他嚼著糖,在暈散的甜味中,對他道:「他算得上是我的一個朋友吧,其實也不是,我這樣的身份,說什麼都是高攀了。」
他晃了晃頭,道:「不聊他了,說些別的。」
荊憶闌便靜靜地等他開另一個話頭。
風袖嘴裡的糖已經吃完了,他又剝了一顆放進嘴裡,說起了另一個話題:「這鋪子好吧,我拿一個人的錢換的。」
風袖眨眨眼,道:「一個很有錢的老頭子,我拿走了他的錢袋,還拿走了他藏在衣襟里的一張銀票。」
荊憶闌並未打斷他,只是聽著他絮絮叨叨,說他的往事。
「那個老頭子呢,說起來,還算是我親爹。我那時候都快死了,他卻又讓我留下這條命來。留著便留著唄,我活了下來,他也死了。我從沒求著他救我,他要救就救,他要死就死,跟我半點關係都沒有。」風袖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平靜,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可荊憶闌光是聽著,都能想到那是何情境。
「他死了,他死之前,想讓我喊他爹。」風袖歪著頭,臉上顯出一絲俏皮的意味來。
他問:「你猜我喊沒喊?」
他也不給啞巴反應的時間,只是自顧自地道:「我沒喊。當初他把我賣了,我一直在等他回來找我,在等他承認我,等他帶我回家,可他一直沒來。我快死了的時候他才來,求著我喊他爹。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呢,想丟就丟,不想要就不要。他對我好,也只是因為我是他親生兒子而已,如果我不是,他根本不會救我,也不會對我那麼好。他只是想對他『兒子』好,並不是想對我好。好像我死不死,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只是一句話的事情而已。」
他將嘴裡的糖咬碎,語音轉低,他說:「他給我的東西我不要,他要當我爹他就當吧,我這輩子都不會喊他一聲。當然他也聽不到,他死都死了。」
他說道這裡,又自嘲般地笑了笑,問:「很好笑吧?」
荊憶闌沒有回答,卻在他手上寫了個「不」字。
風袖吐出胸口埋著的一口濁氣,他雖說得雲淡風輕,到底還是有幾分在意的。只是他對冷羌戎的恨,多過對這個父親的眷戀。
他輾轉半生,受的大部分的苦,皆來源於這個生父。
他不對著冷羌戎的墓碑吐口水便算好的了,又怎麼可能對他生出同情。
荊憶闌想起他的身世,想起他的遭遇,也感同身受起來。可他所能感受到的,或許只是這個人經受的百分之一而已,他沒法插手他的過去,更沒法替他承受。
甚至連他自己,都是傷害他的罪魁禍首之一。
「我有病,你就當它是病吧。可是我吧,我好不容易活下來的。雖然我說不準哪天就死了,但在我死之前,我也得過幾天好日子。」他含著糖,用舌頭卷著在口腔里來回的舔,拼了命似地汲取那上面的甜味,好似要從自己苦澀的人生里嚼出甜味來一樣。
荊憶闌陡然懂了他以前那股樂天的勁頭從何而來,許是知道自己此生必定孤苦,便只能玩命似地苦中作樂。
【系統提示:支線人物荊憶闌喜愛值+5,後悔度+8,當前喜愛值90,後悔度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