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揉了揉酸澀的眼角,再抬頭一看,發現風袖竟然已經睡著了。
他胸口微微起伏著,醒著的時候像個少年,睡著了倒像個孩子了。
荊憶闌拿了毯子來,蓋在他身上,直守到他醒來。
風袖休息了一陣,也好了許多。
他準備起來做事,卻又被那啞巴按回了躺椅上。
啞巴承擔了他的工作,在糖果鋪里忙前忙後。
風袖聽著他來來去去的腳步聲,聽客人們問話,聽啞巴裝糖的聲音。
這情境實在太過平和靜謐,他不知不覺地就又睡了過去。
第二日忙著進貨,天還未明時風袖便起了身,他喚醒睡在柜子後的啞巴,讓他跟自己一起去集市。
荊憶闌連忙穿衣洗漱,跟上他的腳步。
風袖行事不便,荊憶闌一直跟在他身側,伸手為他隔開人群。
風袖並不知曉,只是在快走到頭的時候對他說:「今天人倒是沒以往多了。」
荊憶闌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是笑笑。
風袖去他常去的商鋪里買糖,荊憶闌幫著他把貨物清點好,付了銀錢,這才回返。
荊憶闌扛著兩筐東西,等他跟出去的時候才發現風袖在與人爭執。
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風袖出門時沒算好台階數,不小心撞了人。
撞了旁人也就罷了,也許道了歉便結了,可那人卻是城裡有名的惡霸,太守的侄子。
孫棋行今兒個本準備跟別人一起鬥蛐蛐,約都越好了,興高采烈地出門,本想討個好彩頭,結果這還沒到便糟了劫難,被人一腳踩在那厚實的雲靴上,將他靴面踩得儘是灰。
「你瞎了眼啊。」孫棋行罵道,罵完見沒人應聲,轉過去一看,才發現自己這回罵對了,還正是個瞎子。
風袖茫然無措地站在原地,他也知道自己犯了錯,連忙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若是平日裡,孫棋行可能罵一頓就放過了。可今兒個他正高興著,便被這一腳連帶著這一撞壞了興致。他們這些好賭的,就講究氣運。
今天才剛起頭呢,就遭了這樣的難,那鬥蛐蛐還能贏?
因此他登時便沉下臉來,喝道:「我管你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你弄髒了本大爺的靴子,你說這事該如何解決?」
風袖雖看不見,卻也猜得到這人的表情。他不願與人相爭,便先行示弱道:「那我替您擦乾淨吧。」
他循著聲音想要蹲下去,卻自一旁伸出只手來,一把拉住了他。
荊憶闌將他護在身後,瞪著孫棋行。
孫棋行被他看著,只覺得一股寒意從頭蔓延到腳尖。他尚且不知這東西是殺氣,只以為這人故意嚇他。
這時孫棋行的幾個僕從也趕緊涌了過來,竄到孫棋行身後,一副眾星捧月的姿勢。
「你又是誰?」他問。
風袖似也趕緊到那股劍拔弩張的味道,他趕緊打圓場道:「這位爺,實在不好意思,這是我的夥計,是個啞巴。」
「啞巴?啞巴和瞎子,倒真是有趣得緊。」他轉了轉眼珠子,道,「可我不是來做善事的,你今兒個惹了我不快,你說該怎麼辦。」
荊憶闌皺了皺眉,方才他雖離得遠,但他耳聰目明,風袖和他的話盡數都落到了他耳朵里。
他朝下忘了一眼,見那孫少爺靴子上沾了灰,登時便從袖子裡掏出方軟布來,要為他擦拭。
「慢著,我讓你這麼擦了麼?跪下來給我擦。」孫棋行見他低頭,非但不放過,反倒變本加厲起來。
荊憶闌聞言,眸子一眯,眼中驟然閃過一絲寒光。
風袖抓著荊憶闌的袖子,道:「我來吧。」
孫棋行卻不肯讓,道:「我讓這啞巴來,就得他來,還嚇我,能耐啊你。」
他的趾高氣昂,讓荊憶闌想起了自己布滿黑暗與陰霾的童年,那時他雖也卑躬屈膝,雖也苟且偷生,可那段日子一直被他封存著在心底,像不願揭起的傷疤一樣。
可現在舊事重演,他雖有殺他之能,卻又不能殺他。
這人明顯是這裡的地頭蛇,若在平時,他離開便是,輕功一展,這些狗腿子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他。
可現在不一樣了,他身後有風袖,他本就是為贖罪而來,一直隱藏身份,現在又怎麼可以輕易揭露這層面紗。
他猶豫片刻,終還是緩緩屈下膝蓋來,雙膝跪在青石板路面上。
看著他卑躬屈膝地為自己擦靴,孫棋行這下也終於滿意了。
等他擦完,孫棋行便一腳將他踢開,指使著手下將荊憶闌先前放在路邊的兩筐糖推倒。
「下回見著大爺,給我注意點。」孫棋行輕蔑地看了他們一眼,道,「不過就是個賣糖的小販,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重新拿過拿個蛐蛐盒子來,帶著手下揚長而去。
風袖趕緊扶他起來,對他道:「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荊憶闌在他手心裡寫下「沒事」二字,接著便領他走到一旁,跟他一起收拾地上的糖果。
所幸那些糖都用糖紙包著,除了少部分沾染了灰塵以外,大多都完好無損。
風袖等啞巴用手寫的方式告訴他這情況以後,也鬆了口氣。
回去的路上荊憶闌一直沒說話,卻在放下東西之後,捉了風袖過來,細細查看,檢查他是否有受傷。
風袖何時受過這樣的待遇,登時便有些受寵若驚。
可他被啞巴這樣看來那樣看,卻突然生出了一絲感慨。
荊憶闌抬頭看他,見他面上翻出些許追憶之色,還未等他細問,風袖已先行開了口:「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總覺得你很像一個人……」
荊憶闌愣了愣,捉了他手來,在他手上寫道:「是什麼樣的人?」
風袖辨認完,細細思索一番,笑道:「他啊,是一個我喜歡過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