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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已是十年後。
昔日的琴笛雙俠,早已走到了形同陌路的局面。
聶如咎身為一個王爺,無妻無子,整日裡最喜做的事,就是天涯海角地到處跑,而且每次必找高山峻岭走,好像非要把自己往死里折騰一樣。
舞陽公主和聶懷觴二人勸過他多次,他都不聽勸,照樣我行我素。
至於曾經享盡美譽的冷府六少爺冷風盈,這些年來不知得了什麼病症,先是頭暈體乏,後來這病越發嚴重,竟導致他癱瘓了下來,只能以輪椅代步。
而這六少爺的性子,也一天比一天地暴躁,常常有事沒事便抓著下人打罵,弄得那一干兄弟姐妹們都不敢惹他,生怕被他遷怒。
這六少爺總說自己難受,說身上有螞蟻咬他,可冷家人請了無數的大夫,連宮裡的御醫也過來為他診治過,都說沒有問題。最後不得法,只得下了定論,說是這六少爺自己發了癔症,那螞蟻什麼的,都是他的錯覺。
這日,聶如咎又去了西北一處高山處遊玩,他回盛京的時候,本準備去家裡住上一兩天便去往其他地方,結果他一進城門,便有冷府的人在門口等著他,直接便將他拉到了冷府里。
聶如咎已有許久未曾踏足過這裡,也有差不多兩年未曾見過冷風盈了。當他見到坐在輪椅上,形容枯槁的冷風盈時,差點沒能認出他來。
冷風盈背後站著個小侍女,原來在他身邊伺候的那個紫雲,八年前突然失蹤,後來被人發現的時候,屍體掛在深山裡,正被鷹犬啄食。從那以後,冷風盈身邊的人便換了,換成了現在的這個。
冷風盈透過額前滑落的幾縷髮絲,看著面前的聶如咎。
聶如咎比起十年前來,並無太大差別,只是多了點鬍子而已。可冷風盈反觀自己,一身骨頭像是被人用化骨散泡過一樣,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平日裡連端茶這樣的小事都得別人代勞。
而立不到的年紀,卻活得像個死人。
「你找我來,是想說什麼。」聶如咎低頭看著他,這般道。
冷風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最終將目光落到聶如咎那雙眸子上。那雙眼裡很平靜,像是一片湖水,又像是一片深潭。但無論是湖水還是深潭,他的眼裡都不會掀起半點波瀾,像是自那個人死後,他便失去了心動的能力一樣。
「你還念著他。」冷風盈看著他,突然笑了。
聶如咎臉上浮現一絲不耐,他道:「若你找我來只是為了這個,那我覺得我現在就可以走了。」
「站住。」冷風盈叫住他,「聶如咎,是不是只有人死了,你才知道珍惜啊?」
聶如咎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我也要死了,你就不能說幾句好聽的麼?」冷風盈說。
他見聶如咎不說話,便又自顧自地補充道:「是剜骨丹。我這不是病,是中了毒,剜骨丹。」
「你什麼意思?」聶如咎問。
冷風盈笑道:「你還不明白麼,放眼整個天下,還有誰有這樣的毒術。只有一言樓。無回谷的娉婷能研製出十日碎心散,一言樓樓眾也自然能研製出其他毒藥。這毒是荊憶闌下的,下在當日那一壇骨灰的裡頭,他這是要我死,他算準了我會去動那個墳冢,所以故意引我過去,好讓我中計。」
「中此毒者,渾身筋骨盡皆軟化,到最後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每日每夜,宛如萬蟻纏身一般,苦不堪言。」冷風盈道,「他這是要我生不如死。」
聶如咎有些被這毒藥震撼到,但他幾次三番開口,最後說出的還是一句:「若你當初不去碰,便不會落到這般下場。咎由自取,怪不得誰。」
「咎由自取?呵,我沒想到,你有一日竟會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來。」冷風盈似乎是很想靠近他,可他已經毒入骨髓,做不出這麼大的動作,「也不知道是誰,當初一副天上地下唯愛我一人的姿態,可如今你給我的,卻只是咎由自取這四個字。」
聶如咎閉了目,顯然不願看他這般狼狽姿態。
昔日的翩翩少年郎,如今落到這樣的地步,說到底,跟他也脫不了干係。
「你看著我!」冷風盈暴喝道,將聶如咎喊得又重新睜開眼來,「你不是很喜歡風袖嗎,你這些年冷落我又不殺我,是不是就為了這雙眼睛,屬於他的眼睛,是不是?」
他模樣瘋魔,言語失態,看得聶如咎忍不住搖了搖頭。
「夠了,別再折磨你,也別再折磨我了。」聶如咎說,「他已經死了這麼多年,我從未在你面前提起過他,你又何必做出這幅姿態。」
「呵。你看看你,我說我中了毒,你一句話都不說。我說我命不久矣,你也不動聲色,可我一說起他,你的神色就變了。」冷風盈咬牙道,「聶如咎,我恨你。你給了我無數的承諾,你陪了我那麼多年,可到最後,你最愛的竟然還是他。」
「我愛他又如何,不愛他又如何,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麼?」聶如咎嘆了口氣,說,「他從未要與你相爭,也從不搶你的東西,可你為何連他死了都不肯放過他?讓他入土為安不好麼?」
「我放過他,又有誰來放過我呢?」他說著說著,臉上也顯出幾分脆弱來,但那脆弱一瞬即逝,很快便化成了憤恨:「有一件事,我藏在心裡很多年了。你不是好奇我為何這麼恨他麼,我告訴你,因為他娘搶走了我娘應有的東西,而他又搶走了我擁有的一切。」
「冷羌戎娶了無數房妻妾,卻從未對誰動過真心。我娘恨他的薄情,所以跟他的庶弟私通,懷了我。她怕被人察覺,又怨恨冷羌戎,便從娉婷那裡討了一味藥來,給冷羌戎吃了下去。那藥的名字,就叫做斷殤。冷羌戎一直以為那斷殤是他跟山匪打鬥的時候被人暗算著下的,卻不知道那是他親近的夫人給他吃下去的。」冷風盈說著說著便面露狠色,道,「他風袖憑什麼,他不過是一個娼妓之子,卻擁有正統的冷家血脈,而我,我母親是大家閨秀,父親卻只是一個庶出的旁支。我是冷家的幼子,我擁有所有人的寵愛,可我怕啊,怕哪天我的身世被揭曉,我所擁有的一切就全都沒了。」
「所以你恨他?」聶如咎恍然間明白了所有。
「所以我恨他。」冷風盈道,「我恨他,更恨我自己。我恨我爹,恨我娘,恨冷羌戎,恨他們把我生下來,恨他們讓我經受這一切。我輾轉半生,患得患失,可最後呢,我又得到了什麼?」
冷風盈看著他,看著這個曾對自己溫聲軟語,現如今卻連多看自己一眼都不願意的人,道:「所以那次落水,我知道是你失手推了我,我就是不說。我就要看著風袖那個小賤.人被趕出去,我才是這冷府的少爺,他就該回到他該去的地方。」
聶如咎聽得又氣又惱,不願再聽他說這些東西,抬步便準備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