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快到極限了。
找了多久了?
他看向幾乎升到天穹正中央的月,終於有些倦了。
如果找不到,真的要死心離開麼?生而死、死而生也忘不了的那個人,又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放下。
但若是找不到這枚別針,又有什麼資格向他討要機會?
腦袋也漸漸混沌起來,跌倒的次數越來越多,最後終於趨於無力。
他操縱著麻木的雙腿,一步步往岸邊走。
那裡的燈還亮著,他的阿斐還未睡著。
去看他一眼吧,看了就有力氣繼續了。
哪怕是嘲弄的冷漠的,只要能看到他,就算讓自己看完後馬上滾也沒關係。
靠苦力攀爬終究太過狼狽,也會被就近的防禦系統攻擊。
他只能藉助飛行器,將這濕透的、破損的身體帶上那層樓。
房門與落地窗正對著陽台,門已關了,窗簾卻還半掩著。
落地時巨大的痛楚險些讓他跪倒,可他仍是扶著柵欄慢慢站起來,走到那光源所在處。
他竭盡全力走過來時憑藉的力氣,在看到其中情境時,一瞬間抽離了個乾淨。
溫斐的確是未睡的。
可那個叫金悅的男人也沒有睡。
他們的肌膚沐浴在暖黃色的燈光中,在柔軟的床榻間做著這世間最親密的事情。
汗水灑落,情濃似火。
他們是那樣地忘我,以致於根本沒發現他的出現。
而展逐顏的心也同海灘上建立的沙堡一樣,在浪花下碎成了泡沫。
他無數次設想過溫斐離開他以後的生活,也許溫斐會有新的男朋友,或者新的丈夫。每次想到的時候,展逐顏都會暴躁起來,恨不得出現在他們面前,將溫斐狠狠按在自己懷中,再將那人轟走。
溫斐是他的。
沒有人能像他一樣,用自己的命來博溫斐的死而復生。
也沒有人能像他們一樣,在短短几十年裡歷經十幾世光陰。
更沒有人能讓溫斐愛上兩次。
可他忘了。
忘了溫斐的死本就是他自己造成,那搏命根本不是愛情的加成,而是贖罪。
也忘了每一世他都沒有給予溫斐快樂,只是一次次地疊加傷害。
也是他親自將那個驕傲的小太陽踐踏成泥。
或許……或許他的確有信心勝過很多人,無論是樣貌還是心性,可他劣跡斑斑,他罪行昭昭,他是那棵溫斐無論如何都不會去吃的回頭草。
所以溫斐忘了他,開始了新的生活。
他甚至擁有了一個跟金悅一樣的機器人,那個機器人會哄他,會寵著他,會為他做飯,會為他等候。
那曾是他擁有過的臉,現在卻頂在了一個仿真機器人臉上。
溫斐的確愛金悅,可他不止是金悅,他還是展逐顏。
現在有一個純粹的金悅出現了,他也應該像戲台上的小丑一樣,在觀眾的喧譁聲里,賣弄著滑稽的表演,在黯淡的燈光中寂寞離場。
掌聲不屬於他,榮耀也不屬於他,歡愉不屬於他,愛情也不屬於他。
溫斐多高興啊。
他滿心滿眼都是那個叫金悅的男人,他們肢體交纏,他們相擁著接吻,他們是這天底下最般配的一對。
而且金悅從來沒有傷害過溫斐。
他就跟照進奧森克監獄的一束光一樣,穿過重重黑暗落在溫斐身上。
他僅有的污點,也不過是因為他是展逐顏罷了。
現在溫斐創造了新的金悅,與展逐顏毫無關係的金悅。
於是金悅成了完美無缺,展逐顏成了一無是處。
手又神經性地抽搐起來,一陣接著一陣。
不知何時展逐顏已經蹲到了地上,捂著嘴,將所有嗚咽盡數吞下。
他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唯恐在溫斐討厭他的基礎上又加一層。
已經夠多了,再多一點,就真的要老死不相往來了。
淚依然滾滾而下,本就脫水的身體,連眼淚都像是硬擠出來的一樣。
他也不想如此,像個敗者,像個懦夫。
如果攔在他和溫斐中間的是人,他可以拼盡全力與他決鬥。就像戰勝惡龍才能營救公主的騎士,用血與征服證明自己的價值。
不是人也罷,是異族是野獸,也總會找到打敗他們的辦法。
可拒絕他的是溫斐。
他在自己面前將那扇心門狠狠關閉,上了鎖釘了釘,無論他再做什麼,都不可能推開那扇門。
他哭了很久,哭到腦袋都昏昏沉沉。
身上沾了水,風再一吹,斷骨重愈的地方也折磨起他來。
他難受,沒完沒了地難受,難受到這身體都好像不是他的了一樣。
門突然開了。
他抬起頭來,以為那個人發了慈悲。
可落入眼帘的是只披著外袍的金悅。
從他大開的襟口處,還能窺見新添的牙印與抓痕,那顯然是房間裡的另一人留下的。
金悅用取衣服的藉口離開了臥室,來見這所謂的情敵。
金悅並不知道展逐顏和溫斐之間的那些糾葛,他並沒有那段記憶。
他一直都是圍著溫斐打轉,只知道寵愛他,卻不知道要針對別人。
他心如明鏡,根本不存在人心才有的污濁。
他走出來,也只是為了同展逐顏說一句話:「你走吧,我們要睡了。」
早在展逐顏出現在陽台上的時候,金悅就看到了他。
他沒有及時提醒,是因為溫斐說過,做那件事的時候要專心致志,不能分神看著別人。
他一向很聽溫斐的話。
所以他只是當展逐顏不存在,繼續做他和溫斐都喜歡的事情。
如今大戰結束,他才分出心力來提醒這個人。
風很大,這個人在這裡會吹著涼的。
而且也很容易被當成過來盜竊的小偷。
金悅的聲音平淡、充滿善意,愈發顯得剛剛還在嫉妒他的展逐顏是那樣地醜陋不堪。
聽他下了逐客令,儘管再不願,展逐顏也只能緩緩站起身來,朝著外面走。
他的確不該來打擾。
不然若是換了溫斐來趕,就連最後一點顏面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