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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時間……
是誰在喊他?
溫斐挪動步伐,推開眼前的門,走到那個世界裡。
他看到了他自己,又或者說,看到了他的次人格。
這是屬於他的記憶,五年前駕駛飛船逃離以後的記憶。
「時間,我要消失了。」次人格這樣對他說。
消失?為什麼?時間佇立在原地,看著那個熟悉的人。
「因為你不恨我了。」次人格對他笑了笑,解釋道:「所以我要回到你身體裡去。」
他的笑容是釋然的,像青芽從土層里破土而出,將他渾身的陰霾一掃而空。
時間怔在那裡,不知道要怎麼接話。
他恨路恩斯,恨展逐顏,但歸根結底,他最恨的人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他選擇跟展逐顏在一起,他不會走到今天的地步。
如果不是他執意不聽勸告,他亦不會捲入那宗殺人案中。
如果不是他弱小如斯,金悅也不會死。
他的夢想、尊嚴、愛人,接連離他而去。
漫長的時光中,他一直是孤苦的,悲哀的。
金悅出現以後,他的世界裡開始有了一點點光。
可伴隨著金悅的死亡,他徹底沉入黑暗之中,再沒法回頭。
展逐顏傷過他,卻也愛過他,竭盡所能地對他好。
那人會為他洗手作羹湯,會不遠千里奔赴回家,只為見他一面。
會在家門口與他依依惜別,說盡所有情話。
展逐顏是他的初戀,也是他第一個愛上的人。
那個人已經浸入他生命里,無論如何也剝離不開,所以他只能將那份愛與所有他不想要的情緒一同撕扯掉。
「溫斐」的名字被他拋棄,與展逐顏的過往也被他拋棄。
他將與金悅合二為一,他終將活著走出奧森克監獄。
而那個次人格承擔了他不想要的所有東西,次人格自出生起,就是個殘次品。
時間看不起他,時間也拋棄了他,次人格所能依存的只有那枚小小的戒指,並著一份對展逐顏的期望。
次人格怯弱又溫柔,長久的折磨讓他喪失笑顏,每次與時間面對面時,他都討不到半點好。
憤怒是屬於時間的,時間可以靠著它與路恩斯鬥智鬥勇。
可次人格什麼也沒有,他只有一些時間不要的記憶。
他清楚地記著監獄裡的人對他的傷害,他會忍不住瑟瑟發抖,別人稍微靠得近一些,他也會恐懼到瞳孔緊縮。
時間與他不同。
時間可以坦坦然地脫了衣服與人交纏,時間享受疼痛,儘管屈居人下,卻又凌駕於萬人之上。
他卻只能一日一日摩挲著那枚小小的戒指,藉以支撐。
時間並不孤獨,他有金悅。
可他孤獨。
他瘋狂思念著那個叫展逐顏的男人,為展逐顏想了一萬種不能來的理由,可他自己卻被歲月慢慢蠶食。
「懦夫。」時間嘲笑他,那是溫斐在嘲笑著曾經的自己。
次人格的心臟抽搐起來。
那就是懦夫吧,兩個人格裡面,有一個強大的就好了。
出獄那天,他看著監獄外的暖陽青樹,聽著耳畔的鳥叫蟲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捉住了一縷陽光。
他出來了。
時間催促著他往前走,道:「你磨蹭什麼,我們現在要去報仇了。」
驕傲又滲人的語氣。
長久以來對時間言聽計從的次人格,卻突然掙脫了時間的束縛。
他要做回自己,要去找展逐顏,要去問那個人,要讓這十六年的疼痛有一個歸宿。
他太苦了,他煎熬了太久,如果再見不到展逐顏,他會發瘋的。
所以他亡命奔逃,他顧不得時間的怒罵,他腳步飛快,他只想再見展逐顏一面。
他會好好待自己的對不對,會愛自己對不對,會為自己的傷痛流淚對不對?
次人格是殘缺的,他甚至算不上一個完整的人,他所有的忍耐,都只是為了這一天。
可他還沒夠到展逐顏面前,就被他最愛的人放棄了。
他看著那人挽著高貴優雅的女伴,襯托得自己像個醜小鴨。
惡語鋪面而來,戒指也被強行摘下。
他突然累了,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時間不要他,現在展逐顏也不要他了。
他什麼都沒有了。
他背負著溫斐所有負面的情緒,那些重擔壓在他的肩膀上,終於在這時將他壓垮。
所以他選擇了自殺。
他昏昏沉沉,在時間與冼鉛華交戰時甦醒。
時間的記憶緩緩傳輸到他腦海之中,他也終於明白,展逐顏是愛他的。
從來沒有放棄過,只是因為展逐顏死去了,所以才沒有來救他。
身不由己罷了。
甚至就連金悅,也是展逐顏變成的。
真好。
原來你一直都陪著我。
時間的心結,在於金悅。
當金悅的死不過是一場騙局時,時間對次人格的仇恨也土崩瓦解。
次人格終將與主人格融為一體,從此以後,只有以時間為主導的溫斐。
「你愛著展逐顏。」次人格說:「如果不愛,你不會將《時間起源論》扉頁上的那句話當做暗語。」
時間對他說:「不,我不愛。」
他仍想說些什麼,想用金悅來抵擋,卻被次人格察覺了意圖。
「如果不愛,那在路恩斯面前,你明明可以殺了他,為什麼要給他留一條生路呢?那時我可沒幹擾你。」
時間說不上來,他對外人有一千種解釋這件事的方式,可對著另一半的自己,他的任何話都是無力的。
次人格笑了一下,說:「在系統里穿梭的只有你,可你依然因他而憤怒,因他而失神。儘管你偽裝得很完美,可我能看得出來。」
「那是因為我恨他。」
「真的只有恨麼?當你是江亦凡的時候,當他與別人結婚的時候,你想到了回家那天的事吧。你不想看他跟別人在一起,就像我一樣。還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