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人格笑了笑,他戳穿了時間的謊言,迫使他直面自己的心:「你和我從來都沒有分開過,你也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
次人格湊到時間面前來,輕輕撫摸他的臉:「明明金悅跟他那麼相似,你還是下意識忽視了這一點。其實真相併不難猜,你那麼會模仿人的行為舉止,又怎麼會看不出來。你只是不願意往這方面想,不願意承認你心裡有他罷了。」
時間愣愣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討厭這種感覺。
他和次人格之間,從來都是他高高在上,他頤氣指使。可現在次人格卻將主動權抓在了手裡,逼得他無路可退。
「他沒有放棄過我們,你不用那麼恨他,也不用責怪自己。愛上他、與他相知相識,你都不必後悔。」
「你懂什麼?就算他什麼也沒做,難道我就要忍下所有的折磨?沒有他,這一切全都不會發生。」時間怒斥道。
「那你就離開他吧。你現在不是正在做這件事麼?」次人格悠悠嘆了口氣,說:「既然無法愛,就遠遠地離開吧。讓他成為你的過去。」
歲月終會淡忘傷痕。
不管時間想與那人重新開始,還是相忘於江湖,都與他無關了。
他獲得了時間的原諒,他落地了。
次人格在時間面前漸漸變成細碎的光點,往他的方向靠攏。
「只是不要再恨了,不要再讓自己難受,好好地活著。」
兩個破碎的部分重新拼合,屬於次人格的恩怨情仇也紛至沓來。
時間再也無法游離於事態之外,他被扯回了人間。
他怨憎,憤怒,他覺得自己被次人格綁架了。
可他也明白,若他執意不肯原諒自己,次人格根本無法與他融合。
他頹然地坐在自己的靈魂世界,感覺自己心底最不可言說的一面被挖掘出來,暴露在陽光底下。
他不會愛展逐顏的,他怎麼可能愛展逐顏呢?
不過是年少時的一次悸動,不過是昏頭昏腦答應的一場婚姻,不過是五年聚少離多的相處,早該忘了。
可當展逐顏掉下去時,他終於明白次人格說得沒錯。
他是被那漫長的牢獄生涯折磨得發了瘋,在那無盡的孤獨中對展逐顏因愛生恨。
他也許能甩開展逐顏開開心心地活,卻永遠無法將過去種種盡數拋棄。
更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展逐顏死去。
只有展逐顏活著,他才能盡情地耀武揚威,他的每一份喜悅才能落到實處。
若展逐顏死了,他活得再精彩,又能活給誰看呢?
他去往山崖底下,竭盡全力地找尋展逐顏的蹤跡。
能找到的。
就算摔成了肉泥,也有辦法將他從地獄裡扯回來,當初展逐顏不就是這麼做的麼?
他的心門早已封死,他再也不可能相信其他人。
他拒絕了讓機器人金悅成為完美的替代品,這是為了誰,又是在等誰,這些問題的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是為了展逐顏啊。
是那個陪著他走鋪滿鮮花的地毯,與他交換戒指的人。
是對他許諾一生一世的人。
是陪他共度十幾年牢獄生涯的人。
是披著不同殼子,在他主導的遊戲裡與他相愛的人。
從不曾遠離,從不曾捨棄。
他一直都在。
如今他卻想背棄誓言,先於自己死去。
怎麼可能。
他決不允許!
他穿過叢林與荊棘,計算著展逐顏可能落下的方向。
他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恨不得掘地三尺,將那個人找回來。
可無論他走多遠,無論他找多久,他都沒有尋到那人的痕跡。
好像那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一樣。
展逐顏摔下去的時候,是真的想尋死的。
他的心已經死了,這具身體是去是留,其實也沒什麼要緊了。
他從陡崖上摔落下來,撞下無數碎石,最後砸在松樹的樹冠里,扎得鮮血淋漓。
這些年來,這具身體早被他摧殘得不成樣子。
再一受創,骨頭便直接斷裂開來,刺進他的臟器里。
血從他破損的皮囊里湧出,染紅了松葉。
從這裡翻下去再摔一次,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這枝葉再濃密,也擋不住一顆求死的心。
無所謂了。
死了多好,一了百了,也許還能在那人心中留下那麼一點好印象。
就算不往下跳,按這血流的速度,也撐不了多久。
他竭盡全力地翻過身來,正準備再度奔赴死亡,卻突然停了下來。
他發現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五年前,溫斐掌心是有一隻蝴蝶紋身的,可現在沒有了。
若溫斐真的徹底放下了,他沒必要捨棄這個代表著金悅的東西。
除非……除非他早已接受了自己等於金悅的這個事實,他不過是在騙自己而已。
他愛著金悅,所以……他同樣愛著……
展逐顏臉上淚痕未乾,此時卻又痴痴地笑了起來。
他看著樹下不見底的深淵,還有那顯然無法攀爬上去的頂峰,開始尋找自救的辦法。
他所有的東西都放在了艾萊號里,可艾萊號被他留給了溫斐。
他搜遍全身,也找不到任何繩索之類的東西。
手掌在口袋裡摸索的時候,碰到了一件硬物。他將那東西拿出來,發現那是一個聯絡器,是他在尋找骨針時,搜救隊扔給他的。
他動著還算靈活的右手,開始嘗試發送信號。
聯絡器不知是能量耗盡,還是在方才的碰撞中損壞了,無論如何都啟動不了。
眼看剛獲得的生機就要斷絕,而自己也極有可能徹底與溫斐擦肩,展逐顏強忍著身體的傷痛,尋找其他有用的東西。
他渾身上下,所能找到的除了聯絡器就只有那兩枚戒指,他在做好死亡準備的時候,就已經卸下了所有裝備。
對了,還有戒指。
他動手拆起聯絡器來,開始尋找裡面的元件。
流銀對能量敏感,不然也不會被當成艾萊號的主材料。而能量源具有一定的輻射性,只要與它接觸過,總會殘留一些下來。
聯絡器只是很普通的材料,沒有用多高端的工藝合成,所以展逐顏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個放大器。
當永恆傭兵團循著能量源的訊號找過來時,等待著他們的只有一個狼狽不堪、渾身是血的男人。
展逐顏失血過多,一臉慘白。他努力對那些人擺了擺手,扯起一抹笑來,道:「不好意思,我可能遇到點麻煩了,能帶我離開這裡麼?」
兩枚婚戒臥在他掌心裡,映襯著如火的驕陽,一如他含笑雙眸般璀璨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