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次醒來的時候,慕思和我說,有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已經在酒館門前搖了整整三天的鈴了。
我早說過自己最近十分疲累且嗜睡,卻還是沒料到一覺能睡這麼久,默然地伸了個懶腰後,眼見著外面開始下起瓢潑大雨,便讓慕思引她進來。
等到這個女孩子終於坐到我對面,我才開始思考,究竟是什麼因由,能讓這個梳著公主頭、穿著漂亮長裙、從頭到尾打扮都很精緻的女孩子,生出這麼執拗的念頭。
女孩子微笑著禮貌開口,說她叫虞安之,我敲了敲桌沿,覺得是個很好聽的名字。
她要求的,是一杯可以交換身份的酒。
我這人其實有點起床氣,雖說今天不算被人吵醒,但一醒過來就要聽一個漫長的故事,對我來說仍舊有點痛苦,因此我讓虞安之坐在原先慕思領她坐的位子,自己跑到酒窖前的櫃檯制酒,預備等到制完再聽她說故事。
沒曾想這個看來十分乖巧的女孩子竟然沒有聽從我的指示,不一會兒就站了起來,徑直向我走來。她轉頭,四處看了看酒館裡的景致,又看了看我,十分好奇地問了一句:「姐姐,你這麼年輕,不上學嗎?」
我原本低頭制酒,聽了這話,忍不住抬頭又多看了她一眼,半晌,才笑起來。她被我這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嚇到,迅速低下了頭。
我懶得再出口為難她,正好酒制到一半,到了最關鍵的部分,便問起來:「你想要和誰交換身份?」
她藏在袖子裡的雙手驀地捏成拳,聲音輕柔卻堅定:「我要和我的雙胞胎妹妹,虞樂之交換。」
哦?這倒有點新鮮了。
虞安之今年17歲,是個尖子生,本市最高學府的高二尖子班的尖子生。
這樣的女孩子,無論生在哪個家庭,應當都是引以為傲的,尤其在她還有個十分不爭氣的雙胞胎妹妹的情況下。
說來也怪,這兩姐妹自打從娘胎里出來就十分不同——雖然長相一樣,但安之從小就安靜乖巧,而樂之自生下來就哭鬧不止,嬰兒時期很是費了虞媽媽一番心力。
後來年歲漸長,兩人區別更甚。別家的雙胞胎小姑娘從來都是穿得一模一樣,可樂之偏偏不願意和安之穿一樣的衣服。她和安之不同,安之從來都是聽媽媽的意見,媽媽要她穿什麼,她就穿什麼,而樂之在小姑娘時期就開始十分有主見,她都是自己挑選衣服。
到了上學時,兩人已經大相逕庭起來——髮型不一樣,穿的衣服不一樣,連上的班級都不一樣,要不是名字相似、長相也相似,其他同學大概真不能分辨出這兩人是一母同胞。
在虞家,從來都不會有尋常家庭里父母將雙胞胎認錯的事情發生,大家都知曉,短頭髮還總是磕磕絆絆摔跟頭的是樂之,長頭髮總是站在身後微笑扶起妹妹的才是安之。
虞爸虞媽好不容易將兩姐妹養到十幾歲,考高中的時候,樂之是在臨考前最後幾個月被自家爸媽逼著埋頭苦讀,才勉強達到起分線,等到進了校門,一下子就被分到了臭名昭著的3班。而安之,她輕輕鬆鬆考進了這所學校,又輕輕鬆鬆地進了年級里最令人艷羨的尖子班1班。
別人每每遇到虞爸虞媽,都會說,你家安之真是又乖又聰明——十分默契地對樂之緘口不提。
「從小到大,每個人都說羨慕我,可我最羨慕的,是樂之。」
我把制好的一杯略呈灰綠色的酒推到她跟前,重新在她對面坐定下來,饒有興致地看她一眼。
「哦?為什麼?」
「小的時候,因為我從不會說不,所以每次去逛街,媽媽幾乎不問我的意見,她總是迅速地替我選中她喜愛的款式,然後陪著樂之去逛完整個商場。
「因為我更加堅強,摔倒了也不哭,只拍拍灰自己站起來,所以爸爸媽媽就總是誇我,可他們看到樂之摔倒,卻都會迅速跑上去把她扶起來。
「因為我習慣於聽從爸爸媽媽的安排,所以每個雙休節假日,我的時間都是穿梭在各種各樣的興趣班裡,可是樂之每次去一個興趣班都會回家大哭一場,到了最後,她的所有假期時間,都可以由她自己支配。
「我吃什麼都不挑,所以爸爸媽媽總是會在下班路上專門買樂之愛吃的芒果回家,然後樂之一半,我一半,可他們大概不知道,我最討厭吃的,就是芒果。」
「十幾年過去,因為樂之小一些,所以爸爸媽媽看起來像是更疼愛我,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們對她總是更加寬容一些。」
我望著這個總是微笑,卻對人從頭到尾都透著禮貌的疏離的女孩,忍不住感嘆:「你從來都不是為自己而活。」
虞安之望著窗外小花園裡的鞦韆:「是啊,我活得根本就不像自己。如果可以,我想要做一回樂之,體驗一下這種隨心所欲的生活。
「我愛她,可我太累了,所以想自私一把。」
我點點頭,示意她喝下這杯酒,就可以達到心愿。
杯酒入喉的剎那,我最後一句警告的聲音傳進了她的耳朵,她猛地一激靈,酒都撒出來了兩滴,卻還是沒有猶豫,繼續喝了下去。
「你要記住,喝下這杯酒,你就會徹底變成虞樂之,從此以後這個世上,除了你自己,再沒有人知道你其實是虞安之。除非有朝一日真正的虞樂之發覺並想要找回她的身份,否則這杯酒就是無解之酒,永生永世不得反悔。」
虞安之的故事並沒有什麼曲折,也不漫長,不過是和她的妹妹虞樂之之間的一些往事,我聽了過後便忘了,也沒怎麼放在心上。那杯酒喝完她就走了,我甚至還來得及在慕思端來午飯前去小花園曬會兒太陽。
可是一個月後,再度看到她的臉出現在這酒館裡時,我其實是有些驚詫的。
這個虞安之,不,不對,她其實是虞樂之了。她來求的酒,和當初她姐姐來求的,一模一樣。
「我聽安之說,她曾來求過一杯酒,我今天再來求一杯同樣的。
「我想,我和她,都還是更喜歡原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