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會開始的時候,梁且和安之還沒有到。樂之不知道途中出了什麼事,但梁且也是樂隊的一員,遲到不是他的作風,因此她堅信他一定會來。可由於事出突然,樂之只能和樂隊另外兩人溝通了一番,先暫時唱幾首不用鼓手的慢歌。
果然,安之和梁且喘著氣進門的時候,她正站在台上,唱一首粵語歌,歌聲輕輕緩緩的,像是在低訴對誰的思念,梁且迅速從後台跑上來加入表演,安之則隱入人群,樂之看了一眼,她是站到了唐宋身邊。
燈光倏忽間暗下來,台下斑駁的人潮閃動,台上則光影交錯,閃光燈不時從眼前閃過,樂之再也看不清台下的景致,只能循著方才唐宋站著的地方,站在台上一邊彈著吉他一邊歪頭唱:「你泛起山川,碧波里的不是我。」
後來的虞樂之想,那天他們四個人第一次碰面時,她唱的那首歌,大概就已經昭示了這個故事的走向。
至此,就是虞樂之和唐宋見過的寥寥幾面了。
第二天的時候,安之和樂之都起得十分早,因為從沒有在人前假扮過另一個人,她們都有些激動,安之的校服扣子都扣錯了好幾次。好不容易出了門,安之騎了樂之每天騎的賽車,樂之看她一路騎得磕磕絆絆的,索性連公交也不等了,跟在她後頭一邊看著她一邊慢慢走。
到了學校,看著安之往3班走,虞樂之便進了1班的門,一路上只覺得頭上戴著的公主頭假髮掛得她十分難受,卻還要裝腔作勢地像虞安之平時那樣對著所有人微笑,走到一半又忽地想起,她忘記問安之坐在哪個位置了……
好在安之有個十分八卦的好友小單,她一見到裝作安之的樂之,就十分熱情地走上前來,一路神秘兮兮地領著她坐到了位子上,是靠牆的第三排。
「安之,你知道嗎!昨天3班的梁且,就是你喜歡的那個,那個冰塊臉、會敲鼓的,他寫了一封情書塞在你妹妹的抽屜里!這會兒你妹妹進了班,應該就能看到了!」
虞樂之原本笑了幾十分鐘,已經笑得有些僵的一張臉在她說完這句話後立馬破了功,她差一點就揪住小單的領子問到底什麼情況,想了想,還是頗做作地拂了拂額前的碎發,捏著嗓子問:「啊?究竟是怎麼回事?」
梁且那個傢伙,寫情書給她,還……還塞在抽屜里?他腦子是不是壞了?而且他早不寫晚不寫,偏偏在安之扮作自己時寫了一封?
但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虞樂之剛剛隱約聽到小單說……
「你剛剛說……我喜歡的?」
小單很傻很天真,絲毫沒有覺察出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是同她推心置腹的安之:「對呀,你不是喜歡那個冰塊臉梁且嗎?」
樂之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難看,小單還在絮絮叨叨地說些什麼,她沒有心思去聽,更沒有心思再去費心保持微笑,她只是想,安之喜歡梁且這件事,為什麼她從來都不知道?
到了中午的時候,樂之已經偽裝得快麻木了,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虞安之這個人,活得是多麼累。
收作業收到手軟,上課答題答到腦抽筋,她對那些老師的問題一竅不通,只好趴在桌上裝病,百無聊賴到彈原子筆,眼神不經意間轉了個彎,就看到了唐宋。他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和她隔了一條走廊,桌上還擺了一面小鏡子,陽光從窗外灑進來,灑在鏡子和他的側臉上,襯得他托腮凝神的樣子十分好看,那鏡子也隨之折射出一道彩光。樂之笑起來,這個人,好像還挺自戀的。
說也奇怪,樂之笑完,唐宋就像是能感應到似的,立馬轉了頭望向她,也帶了一臉的笑意。她一愣,立馬轉移視線,眼裡帶著些被抓包的慌張,和她往常的作風很不一樣。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她慢慢悠悠地從課桌里擠出來,又像安之那樣一小步一小步地邁出去,路過唐宋桌子的時候,大概因為過於專注地模仿安之的走法,不小心把他放在桌上的那面小鏡子打碎了……
要是放在平時,她想必看都不看一眼就大踏步離去,可今天她是安之,因此只好彎了腰,一邊替他撿拾鏡子的碎片,一邊輕聲說著「對不起」。
唐宋愣了片刻,立馬蹲下去將她扶起來,一邊扶還一邊無奈地笑道:「這樣,以後就不能再偷看你了。」
他的雙手扶在她的雙臂上,樂之一下僵直了身子,站在那裡不知該作何動作。
「虞安之,我喜歡你啊。」
唐宋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來的時候,虞樂之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像是都被顛倒了。
所以安之,我喜歡的人,喜歡的卻是你嗎?
傍晚的時候,天色緩緩地陰了下來,虞樂之背著漂亮的雙肩包,失魂落魄地往校門外走,她今天不用騎那輛十分拉風的賽車,她知道安之一定會盡職盡責地騎回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這個故事的另一面,也就是她的姐姐虞安之,又經歷了什麼。
虞安之第一次見到梁且,是在什麼時候呢?
大概是高一那年,某次放學,她站在學校門口等樂之,最終卻等來了一個男孩子。
他走到她面前,笑意盈盈地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
「虞樂之的姐姐?」
安之望著他過分好看的臉瞪大了眼,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道:「你……是她的朋友嗎?」
他沒穿校服,難道是校外的人?
男孩點點頭:「我們同班,又在同一個樂隊。」話語間又掏出一個大紅色的頭盔,像是要扔給她,「我叫梁且,樂之在我們樂隊的基地練歌,你要不要跟去看看?」
她聽了以後,連忙擺手道:「還是算了,我爸媽今天不在,我還得早點回去給樂之煲粥喝,你記得讓她早點回家。」
梁且聽後,也不勉強,同她簡單地告了別,就騎著摩托車揚長而去。安之站在一群爬不起來的混混旁邊,看著他遠去的身影,覺得他身上隱約有些樂之天不怕地不怕的影子,但是卻比樂之還要帥氣。
這個人啊,明明是學校的學生,卻不穿校服,大抵真的是個不怎麼合乎教條的人吧?
安之想這個問題想了很久,連帶著這個問題裡面的主角,也被她記了很久。
她坐在教室里靠牆的位置,每每那個總是穿著一身黑的冰塊臉從教室門前窗前走過時,她就伸長了脖子,想要看一看他。
小單開始時不大明白,但時間久了,加上總是聽她有意無意提起那個叫梁且的人,便打趣她道:「安之,你是不是看上那個冰塊臉了?」
「不過啊,那個冰塊臉很受歡迎的,聽說光是他們班,就有將近一半的女生都喜歡他呢!倒是不知道他那麼酷的人,會喜歡什麼樣的人……」
安之聽了,就用兩隻手絞著裙角,默默望著窗外,也開始思考起來,他那樣的人,會喜歡什麼樣的人呢?
這麼一想,就想到了音樂會那一天。她獨自站在學校門口,樂之昨天就邀請了她,所以她今天特意在校服里穿了一件長長的乳白色連衣裙,此時脫下了校服,配上那精緻的公主頭、漂亮的臉蛋,霎時間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
梁且的摩托車停到她眼前的時候,她還在四處張望著。她原本以為,樂之會自己來接她的。
「上來吧,樂之讓我來接你。」
安之睜大了眼,望著眼前這個難得換了白色外套的男孩子,他一向不多話,肯定不會向自己解釋樂之為什麼沒有來,因此她也不再多問,從善如流地接了他扔過來的大紅色頭盔。
上一次沒有坐成的車,這次是一定要坐了。
炫酷又拉風的摩托車穿行在馬路上,他的速度極快,加上安之從來沒有坐過這樣的車,心中有些害怕,只好緊緊揪著他腰間的衣角,整個身子貼在他的後背上。耳邊狂風獵獵,摩托車很快駛進了一段隧道,那隧道里亮著明黃的燈光,數輛汽車從他們眼前穿過,安之恍惚起來,頭枕在那人的後肩,覺得這一幕仿佛是電影裡的畫面。
可她還沒來得及恍惚太久,身子就受到了一陣猛烈的撞擊——梁且的摩托車被撞了。
摩托車和人身整個分離開來,跌落在一旁,兩人從車上摔落下來,硬生生被甩了出去,安之都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覺得整個身子都被倒了個個兒。這個間隙里,梁且忽然抱住了她的身子,兩人滾落在地,骨碌骨碌地翻了幾個圈,他將整個人都墊在安之的身下,安之雖也感受到了一陣陣劇痛,卻終究沒有受太大的傷。
等到周遭徹底安靜下來,她才揉著頭起身,卻看到地上的梁且額角已經被撞出了一個傷口,一雙眼都迷濛著。她嚇了一跳,連忙要扶他起來,可他卻叫喚著,完全失去了意識。安之手足無措,所幸那廂逆行的肇事者倒也還算有良心,下了車上前來察看,見到此情此景,立馬把受了傷的梁且扛到了車后座。他躺在后座,安之就坐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那個傷口還在不斷往外汩汩冒血,她害怕得渾身起雞皮疙瘩,還不爭氣地流下一滴淚來。
「梁且,你別嚇我,你醒醒啊……」
饒是這個時候,梁且竟然還費力地睜開了眼,沖她道:「別……哭……你別哭……」
最後兩個字淹沒在他的喉嚨里,沒有發出聲響,彼時的安之看著他的嘴型,並沒有瞧出那兩個是什麼字,後來想起來,才知道,他說的是——
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