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說完,就再沒了聲音。
——按理說施法的人既已死去,幻境便應滅掉,可我瞧著眼前的場景,不但不滅。反而更清晰了些,片刻之後,甚至還從不知何處飄來了一陣迷煙。我屏氣凝神,不住揮手,想要盡力不將這迷煙吸入體內,可迷煙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濃郁,我無處藏身,終究還是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
神識已經混沌之際,忽然瞧見有個人穿越過我眼前那些十分模糊的場景,大步跑到了我身邊,將我緊緊抱住。
「阿幸。」
我費力地仰頭去看:「涼宮……長諭?」
「是我。」他伸出手,輕輕撫摸我的面頰,用再溫柔不過的聲音道,「我很想你。」
那迷煙入了肺腑,我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從前那些堅硬的心防統統卸去,我想要同他說一句「我也是」。卻已經睜不開眼。
再度有神識的瞬間,我發覺那些迷煙已經盡數散去,眼前的場景又再度回到了蒲市的那塊墓地。
我只覺得自己像是被誰施了咒定住,而後就有一股源源不斷的力量往我體內輸送,我眼前終於重現清明,身後那人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
「你要做什麼?」我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繼續往我體內輸送他們涼宮家族特有的力量,「涼宮長諭你住手,你這樣會死的!」
他手中沒有半分停頓。
「會死?我這條命本來就是靠你爺爺才得以續下來的,現在還給你又有什麼不可?」
我急得已經快要哭出來:「你是涼宮家族的少主,是涼宮這一代的繼承人,你不能為了我死!」
他輕笑一聲道:「是嗎?」
「可是阿幸。倘若你不在這個世上了,那我即便拖著這條半殘的命活下去,也沒什麼意義。」
許久之後,他終於將全部的力量都傳給了我。他失去了力量,原先用來定住我的咒也再生不出效果,我迅速轉身,抱住他快要倒下的身軀,卻聽他嘆了口氣,低吟了句:「阿幸,我終於……找到你了……」
「涼宮長諭,你醒醒啊!」他的頭倚在我懷中,卻已經再開不了口,我終於抑制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可是我……不想你死啊……」
「慕思,你帶著解語瓶,現在就到我這裡來,涼宮長諭受了重傷,我需要將他帶回酒館。」
慕思帶著葉停雲趕來的時候,就看到我正一動不動地抱著誰,端坐在那塊墓地之中。葉停雲一步步走近,等到看清倚在我懷中的人,才帶了幾分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句:「涼宮長諭?」
我沒作聲,慕思也靜立在原地沒有動作。他愣了半晌,終於瞭然地笑起來:「我當年就應該看出來的……連夙待你最好,可你對他卻只像妹妹對哥哥的感情;我整天纏著你,你喜歡和我玩在一起,卻也只是普通朋友的情誼;只有涼宮長諭,他明明每天都不怎麼說話,對誰都冷著那一張臉,可你看他的神情,和看我們,都不一樣。
「你是真的喜歡他。」
他說話的時候,慕思已經從我手中接過涼宮長諭,口中捏了個訣。便將他的身子收歸到了一個手掌大小的瓶子裡。這瓶子喚作解語瓶,也源於我當年一位故人所贈,內里吸收了數百年的天地精華,能保人千里無虞。
他如今受了重傷,我和慕思即便是立即趕回酒館,大抵也需要幾個小時,他卻已經無法再經歷這幾個小時的舟車勞頓了。
慕思揣著那個瓶子往繁鬧的方向走去,我也站起來,頗為倦怠地看了葉停雲一眼:「是啊,我是真的喜歡他,可卻知道得太晚。」
葉停雲搖搖頭:「不晚,至少他還活著,還在你眼前,再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的事了。珍惜你們在一起的時間吧,因為每一天對於相愛的人來說,都是恩賜。」
「好。」我望著他,忽然想起陸沉魚的那一絲精魄連帶著那個花瓶都被我毀了,忍不住帶了幾分歉意道,「抱歉。陸沉魚的精魄附在那個花瓶之上,這些日子我釀酒,卻助長她幻化出了陸沉魚的形,你原先見到的那個『陸沉魚』便是她。她心中對你十分怨恨,甚至心心念念地想要害你,我把她的元身毀了,連帶著陸沉魚的那一絲精魄也沒了,所以那杯凝結了她的酒,再也召不回她了。」
葉停雲垂了眼,卻沒有像我預想之中的崩潰,只是苦笑道:「是嗎?我終於還是,沒能等到她啊……」
我看著他,莫名想起十幾歲的時候,他把我從教室拉出去,走了好長一段路,直走到一個沒人的角落裡,才從身後掏出了那個看起來很別致的風鈴。
他揚著下巴,帶了幾分少年郎固有的驕傲和羞澀,對我說:「喏,這個,送給你了!」
那時候的他,還是個又好看又不可一世的少年,渾身都散發著光芒,像是整個世界都無法阻擋他喜歡一個人的心意,可如今,他的眼裡,再也沒有光了。
「下輩子我們不要再錯過了。」他跌坐在那塊為陸沉魚立的無字碑前,不住用手撫著那塊光潔的碑面,就像輕撫著他心愛的人,半晌,忽然掩面,「我再也……不想錯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