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縣城,鄉裡頭給王憶的感覺要破敗的多。
道路全是泥土路。
那坑坑窪窪可太多了,弄的王憶懷疑這條路成精了並且得了麻風病。
不過這年頭農村人多,鄉裡頭還挺熱鬧。
大路兩邊店鋪也挺多,王憶便好奇的打量。
王向紅知道他第一次來鄉里,就給他介紹:「咱公社的單位分布的不好,二社七站八所分散的很開,你今天沒法全看齊了,要把它們全找齊了得在公社裡轉一圈。」
王憶點點頭。
二社七站八所他知道,二社是供銷社和信用社。
七站是農技站、農機站、畜牧獸醫站、計劃生育服務站、文化廣播站、種子站、收購站。
八所是派出所、土管所、司法所、郵電所、變電所、地稅所、國稅所、工商所。
他們目標是收購站,這個站因為雞零狗碎的東西多所以設置在了福海鄉的外圍角落上,具體在東北角。
趙老鞭給他粗魯而形象的介紹了位置:「有人在收購站門口撒尿,勁大點的能呲出咱公社邊界!」
王憶哈哈笑。
王向紅指向旁邊說:「看,那是咱信用社。」
信用社的建築相對這個時代來說挺時髦,是一棟嶄新的二層樓,錚明瓦亮的。
它外面貼了白瓷磚,門口是對開的四扇紅漆大門,兩邊則各有一扇六塊玻璃的紅漆大窗戶。
四扇門上四塊豎長玻璃,上面都貼有紅色的標語,依次是:
熱情服務,歡迎光臨,國家儲蓄,為人民服務。
門口站著兩個衛兵,穿軍裝挎著槍。
大青驢慢慢悠悠的行走,最終轉到東北角看到了收購站。
王憶本想問問收購站和供銷社的區別,本來他以為供銷社只是供應和銷售,可是姚當兵和潘金海都是採購員,他們可以下鄉採購,這樣的話豈不是跟收購站的職能重迭了?
問題到了嘴邊他又咽下去了。
這種問題在82年應該很突兀,老百姓都知道他們之間的區別,他一個大學生再去問不合適。
不過等到了收購站後他發現自己就不該問,因為答案就在裡面呢!
相比貼了滿層白磚的信用社,收購站就土氣、雜亂許多。
它是一座老式大院,青磚外牆、灰瓦屋頂,一扇大門開的很寬敞,沒有門板而是一個鐵柵欄門,拉開後露出院子。
主建築就是青磚灰瓦屋子,門上有一個碩大的紅五星,左邊是『變舊為新、變廢為寶』、右邊是『發展經濟、支援建設』。
這會大院內外很熱鬧,門口停著好幾輛驢車牛車的,行人進進出出,有的手裡拎著雞鴨有的車子裡綁著豬……
院裡也熱鬧,好幾張八仙桌擺放著,每張桌子後都有人坐著在撥拉算盤或者奮筆疾書。
院子裡分類放著各種貨物——或者說是垃圾,這收購站在王憶看來跟22年的廢品站有點像。
不過要整齊的多。
還沒有進收購站呢,嘈雜的聲音傳進他們耳朵里:
「同志,為啥鴨絨十塊錢一斤而雞毛只給八分?你看我家雞毛,多好啊!」
「大兄弟,我們隊裡這豬給收了吧,都餵了一年多了,這豬種不行、咱也沒飼料,光靠一點豬草不好好長啊,繼續餵也是白喂,隊裡的好些屎都給它吃了,光吃不長肉!」
「我們不是來抓豬的,領導你誤會了,哈哈,我們也是來賣舊貨的,我們隊裡的豬一直沒出圈呢,還不能養小豬。」
「咕咕、咕咕,咯咯噠!」「嘎嘎、嘎嘎嘎!」「哼哼、呼嚕呼嚕,棍兒棍兒!」
王憶喜歡熱鬧,看著這收購站里趕集一樣的景象實在是歡樂,樂的他嘿嘿笑。
門口已經停了幾輛車子,他們的驢車要排隊。
結果有人回頭看清王向紅的樣子後立馬招手:「是王支書來了?」
王向紅矜持的點頭:「都來了?」
然後有人說:「王支書來了、天涯島的王支書來了,同志們咱讓讓吧,讓王支書先來!」
排隊的牛車驢車紛紛讓開。
王憶這才發現他眼裡的老頑固支書在鄉里竟然很有地位、很受尊敬。
王向紅擺擺手:「按照規矩、一切按規矩來。」
一名穿著藍色中山裝、戴藍色軍帽的中年人走過來笑道:「王支書你怎麼來我們站了?有啥東西給徐經理說一聲,他們差不多也能收。」
王向紅說道:「他那裡是大公司了,咱漁家人泥腿子,搞不懂公司那一套,還是來收購站好,熟門熟路。」
藍中山裝是個人精,儘管王向紅的語氣淡然可他還是一下子聽出畫外音:「你跟徐經理鬧不開心了?」
王向紅說道:「沒有,嗨呀,葛站長你別瞎說,我是必須來你這裡,我今天過來抓豬。」
葛站長頓時高興了:「好、那好,養豬好,多養豬,這兩年市裡頭一直喊,大力發展養豬事業,支援社會主義建設!」
王向紅嘆氣道:「我們可不是不想多養,農民誰不願意多養豬?但我們島上豬草少,養多了餵不起,去年豬草就不夠吃,豬長的不好。」
一直以來農民的收入來源單一,以前大集體時代外島漁村除了海上捕撈作業剩下的就是養豬,海上捕撈作業是拿工分、集體分紅,一年下來一家扣除在隊裡開支還能分到一二百元的算是冒尖戶。
很多漁民因為家裡人多有老人有孩子吃多勞少,平時要去生產隊提前預支工錢買口糧,這樣一年到頭竟然還要倒欠生產隊。
養豬是國家支持的集體副業,國家需要豬肉供應城市也需要出口創外匯,所以鼓勵各生產隊養豬。
問題是外島沒有那個條件,他們全靠豬草來養豬,一年到頭又能打多少豬草呢?
葛站長自然知道這回事,他便問道:「你們隊裡去年過年沒過來賣豬,現在豬長的怎麼樣了?」
王向紅搖搖頭,叼起菸袋鍋吐起煙圈:「不好養,前幾天宰了兩頭,我跟縣裡頭打了申請去集體市場賣了,給隊裡換點錢、換點票。」
「對了,我今天來你們這裡還有一件事,你們這裡有電線電閘嗎?我們隊裡有需要。」
葛站長說道:「有是有,但你們要這個幹啥?你們隊裡的電器是手電筒和收音機,這用不著電線電閘。」
王向紅不動聲色的說道:「今年過年我老戰友來看我,他成軍區首長了,我通過他的關係搞到了兩台發電機,我們隊裡也能用上電燈泡了。」
葛站長沒多想,王向紅給他們的印象就是剛正不阿、一口唾沫一個釘。
他高興的說道:「好呀,樓上樓下、電燈電話,你們天涯島成先進了,成了第一個用上電燈的外島生產隊了!」
王向紅露出笑容。
很自豪。
他們排隊賣帶來的廢品,挺雜亂的,包括之前王憶請吃土豆燉雞塊的雞大骨頭全搜集了起來,原來這也能賣錢。
趙老鞭說這個能做骨粉餵牲口,所以也有回收價值。
收購站里幾乎所有東西都有價值,雞鴨毛、廢電池、牙膏皮、各種骨頭、甲魚殼、桔子皮、碎玻璃、破棉絮、布角料、破鞋、頭髮等等,分類整齊,都有自己的地盤。
至於書報、破銅爛鐵更要回收,這屬於貴重物品了,直接要送進一個廂房內。
王憶看的讚嘆不已。
後世各大城市搞個垃圾分類搞的亂七八糟,原來82年已經實現垃圾分類回收了,而且還特別精準。
真是組織嚴密,流程井然,調撥有序,分類多樣。
不過銷售起來挺費勁的,每個工作員都有一本工作手冊,上面對各種貨物做了等級劃分和價格規定。
老手已經工作熟練了,他們有一雙火眼金睛,什麼東西定什麼級給什麼價,前來出售的顧客們沒有異議。
但有新手幹這活可就費勁了,抱著一本《收購站貨價統計報表》翻來覆去的來研究,研究後才敢給出報價。
結果這樣一來顧客還不買帳,經常有人提出質疑:
「同志,這不對吧,你看他家橘子皮給定一級,我家為啥二級?」
「同志你怎麼回事,這頭髮我在家都量過了,就是61公分不是59公分,你定價不合理……」
「哎呀同志你快點嘛,我們都來好一會了怎麼還沒輪到,你看隊伍排成長龍了!」
滿臉青澀的新工作員又是著急又是無奈,臉色通紅、額頭見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