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夏季,陽光斑斕,碧空如洗,拂面的海風是暖風。
可能因為夏日朝陽便熾烈了,這樣即使是早上也沒有霧氣,朝陽跳出海面是霞光萬縷,海風繞著島嶼百轉千回。
天氣溫熱,萬物繁茂。
王憶坐在山巔環視四周,但見藍海之上依稀有水汽蒸騰,或白或黑或灰的海鳥繞著海島盤旋,風吹起藍海波浪翻湧也吹得島上綠色翻湧如波浪。
說起來天涯島終究是小,島上的綠色不成規模算不上是綠海,倒是可以說是個綠池塘。
這樣他忍不住想起一句詩:
綠樹濃陰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
生產隊裡沒有露台卻有歷經百年滄桑的海草房,房屋巷道之間有海風颯颯的吹,吹出歷史的滄桑,吹出歲月的古樸。
這就是漁家的魅力。
漁家的房屋是厚重的,漁家人是靈動的,除了幾條電線桿和一連串的電線,天涯島上依然保留著漁家千百年來遺留的文化痕跡。
對於王憶這種身體十八心理八十的人來說,他可太愛這一口了。
但這麼有魅力、這麼讓他喜愛的漁家卻是貧窮的,貧窮到要讓自己的兒孫去當上門女婿……
王憶知道自己不能等待了,是時候帶領漁家創業致富奔小康了!
他在石頭上沉思,下面的人大為擔憂:「王老師,你快下來,別在上面,不吉利!」
「趕緊下來,上面危險,太滑溜了,一陣風吹過來能把人吹下去!」
王憶這人有個優點,死亡面前、從善如流。
一聽海風把人吹下懸崖跌死他趕緊竄了下來。
倒不是他怕死——主要是還沒有帶領天涯島走上小康路、沒娶了心儀的姑娘,他不能死,要不然死不瞑目啊。
不過說起來在石頭頂上看到的風景還真是有風情。
所以上去的時候他心驚膽顫,下來之後他又有些意猶未盡:「這是個好地方,天然的觀景台,以後可以修理一下,把石頭上打一圈柵欄、修一條木梯子,這樣可以在上面吹風賞景。」
大膽搖搖頭:「可別,這地方不吉利,戰爭年代曾經有烈士被小鬼子包圍後不甘投降受辱便是從這石頭上跳下去了。」
王憶說道:「就因為這個你說不吉利?這不瞎說嗎?英烈在這裡跳下山崖,可他們英靈永在!他們就在這裡守衛著咱們天涯島、守衛著咱們人民群眾,有他們在我更安心!」
王向紅讚嘆道:「王老師你說的好!」
「咱別在這裡說了,趕緊去看看峰子和他娘吧,他娘去攆他了,也不知道還會鬧出什麼事。」劉紅梅說道。
王憶說道:「不會鬧出事來,其實峰子壓根沒想跳崖尋死,都是你們瞎咋呼,把他弄的顏面無存、上下不得!」
流言猛於虎也。
他知道王東峰去哪裡了,帶著王向紅往門市部走。
果然上山後看見不少人在門市部的門口議論著。
老黃怕自己崽子有危險,趕緊撒腿鑽回草窩裡,結果打眼一看四隻小奶狗依偎著野鴨子酣睡正香。
老四奶黃還在打小呼嚕……
野鴨子一條腿站著,伸展羽翼像是摟著小奶狗們,那叫一個呆頭呆腦。
看到野鴨子幫自己照顧崽子,老黃表示我很感動。
野鴨子看見它回來瑟瑟發抖,它表示我不敢動。
王憶揮手讓社員們離開。
滿山花抹著眼淚說:「支書、王老師,你們幫我勸勸峰兒,別叫他想不開,你說有媳婦兒組個家庭多好,這怎麼還想不開?」
王東峰憤憤的說道:「我沒想不開,娘,我就是不想去當上門女婿!」
滿山花說道:「上門女婿又怎麼了?峰兒,咱家條件不好,你看這兩年咱隊裡誰說上媳婦兒了?」
「外隊的姑娘不願意嫁過來了,嫌咱窮呢。峰兒,咱家你知道,你爹沒的早,我光是把你拉扯大就已經費大力氣了,累出一身毛病,你說咱家的條件怎麼給你說個媳婦回來?」
滿山花現在急了,一下子說出了心裡話。
這話是抽王向紅的臉。
王向紅的臉色一下子脹的通紅。
他怒氣沖沖的說道:「峰他娘,你這話、你看你這話!哪有自己親娘把兒子往火坑裡推的?你怎麼能讓東峰去當上門女婿?」
滿山花擦了把眼淚說:「我也不想,可就這麼個條件了,你說我能讓峰兒打一輩子光棍?」
「黃家日子過的好,他家二姑娘長的挺好性子也挺好,人家答應了,在咱隊裡辦個婚禮,就當是峰兒娶了媳婦,不讓咱隊裡說三道四。」
「黃家養了船,到時候讓峰兒上船上去幫忙……」
「我不同意這門婚事。」壽星爺氣喘吁吁的說。
青嬸子和王東義扶著壽星爺,老爺子大清早正縮在被窩裡吞雲吐霧,突然有人推開門說王東峰要跳崖自殺。
壽星爺趕緊往英烈崖趕,趕去後又得知人走了,只好繞路回山頂——
英烈崖所在山頭和聽濤居、校舍所在的山頂正好分屬島嶼兩個方向,這可把老頭子給累壞了!
王憶一看壽星爺嘴巴鬍鬚上帶了白沫子大吃一驚,趕緊拖過搖椅讓他歇息。
可別當場送走老人。
壽星爺終究上年紀了,坐下好一會沒歇過來,他指著滿山花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只能氣喘吁吁。
王向紅板著臉說:「我跟壽星爺一個意思,這門婚事萬萬不成!」
喘過氣來的壽星爺氣的鬍子哆嗦:「就是,萬萬不成!咱王家祖祖輩輩多少年?哪怕是最窮最苦的三年災害時期也沒有男人出去當人家的上門女婿,丟不起這個臉!」
「死了沒臉去見列祖列宗!」
滿山花愁苦的哭泣道:「我也不想讓峰兒去當上門女婿……」
「那你讓他跟黃瘸子的閨女相什麼親?」王向紅毫不客氣的說,「我跟你說,峰他娘,我不同意這婚事還不是嫌棄當上門女婿丟臉,是因為我了解黃瘸子什麼人。」
「他黃瘸子精明的很,大碼公社頭一號的聰明人,他在算計你家呢,你連這都沒看出來?」
「黃瘸子人機靈,這幾年政策鬆動了他確實弄的不孬,他閨女我也聽說過,是個好閨女,大碼公社願意去他家當上門女婿的青年不少。」
「他為啥偏偏挑了東峰?還不是因為東峰沒爹了,你這個當娘的身子骨又不好一身毛病,以後再沒了你,他王東峰就是黃家的兒子了!」
有句話他沒好說。
黃瘸子也是在欺負他們生產隊,看著他們生產隊貧窮落後,估摸著能用錢和好日子打動王東峰。
生產隊的窮苦是他的責任,這點他不推卸,只是他不知道現在這個年頭怎麼把生產隊給帶的富裕起來。
不是越窮越光榮嗎?不是省吃儉用、艱苦奮鬥嗎?怎麼才幾年這風頭就變了呢?
他僵化的腦袋想不通透裡面的道道。
滿山花婦道人家,讓島上兩個權威一批評只能流眼淚,也不知道能說點什麼了。
王憶安慰她:「嬸子你放心,東峰這樣的好小伙子以後肯定能娶的上媳婦兒,讓你一抱孫女二抱孫子,兒女雙全湊個好!」
滿山花哽咽道:「他又不像你這樣有本事,能讓城裡奶大腚大的好姑娘來找你,他哪能說的上這樣的媳婦?」
外島漁家老人對姑娘的好與壞評價只有一個,看適不適合生養。
在他們看來,秋渭水除了腰太細了其他都挺好的,一看就是個能生能奶的大姑娘。
王憶說道:「我說能那就肯定能,你放寬心吧!」
「行了,這件事都別上火、別吵吵了,該出海的出海該補網的補網,該幹什麼去幹什麼,這事就不要再提了。」
他把人勸走,留下壽星爺、王東峰和王向紅。
拉著王向紅蹲在門口,他遞上一根煙給點燃了:「支書,咱隊裡現在各家各戶確實沒有好光景……」
「你也想分家了?」王向紅陰沉著臉問道。
王憶說道:「不分家,不但不分家,我還要加強咱們集體的力量和能量!」
王向紅沒料到他會出來這麼一句話,頓時驚奇的看向王憶。
實際上經歷了今天這齣鬧劇,他都對自己走集體路線的決定感到懷疑,已經隱隱有點想搞分船到家、承包到戶的政策了。
所以他沒想到島上最進步、思想最開放的王憶竟然說不但不分家,還要繼續強化集體力量,這怎麼弄?
他疑惑了。
這個世道到底怎麼了?他越來越看不懂、想不通。
是不是自己不該繼續當支書了?一個念頭突兀的出現在他腦海中。
但他立馬又把這念頭掐滅了。
自己不當支書誰能當?誰還能領著天涯島繼續發展下去?
他下意識的看向了王憶。
王憶說道:「我先賣個關子,頂多賣一個小時,所以支書、壽星爺你們別著急,咱先吃個早飯,在我這裡吃。」
他擺開桌子讓大迷糊去拿了白面饃饃和米粥,自己親自端上來幾個盤子。
有的盤子裡是酥魚、有的是小醉蟹、有的是泡椒魚皮、有的是麻辣小鮑魚和麻辣小蛤蜊,還有的是拌蜇皮拌海蜇頭。
王向紅、壽星爺、王東峰還有趕來的孫征南和徐橫對這些小涼菜都大感新奇:「王老師,你拌的?」
王憶點點頭:「我拌的,你們嘗嘗。」
除了酥魚之外其他要麼是酸辣要麼是麻辣要麼是純正的辣椒辣,早上吃點很開胃。
五個人一手鬆軟饅頭一手筷子夾小涼菜,吃的津津有味:
「嗯?這個魚真是軟,壽星爺你吃這個。」
「這就是鮑魚?難怪都說鮑魚是珍品,真好吃啊,嘶嘶,有點辣。」
「麻辣開胃,這個是什麼?這是什麼辣椒泡的呀?辣的味道很獨特,很帶勁!」
「班副你連泡椒不認識了?蜀中的老趙回家探親時候帶過嘛,噢,你當時去軍區學習了。」
「這是魚皮,鰩魚皮?」
王憶點點頭:「對,那是泡椒,這是鰩魚皮,這道菜叫泡椒魚皮,其實它是內陸菜,用青魚皮或者草魚皮,但咱海島有的是魚,咱用鰩魚。鰩魚的皮有嚼勁又不腥,最適合拌涼菜。」
「怎麼樣,好吃嗎?」
他擺出來的幾道涼菜都是海鮮涼拌菜里的經典款,即使是沒怎麼接觸海鮮的人第一次吃到這些涼菜也會感到很贊。
特別他用了外島罕見的泡椒和麻椒來配菜——外島人口味比較重,能吃咸能吃辣。
吃咸是因為干力氣活出汗多,畢竟天天海上日光曬出大力,漁家漢子出海一趟沒有不汗流浹背的。
能吃辣是因為吃辣去濕氣,島上濕氣確實太大了。
這樣他相信這些辣口涼菜在當前年代肯定受歡迎,他很了解,現在別說外島了,就是縣裡城裡的尋常人家也沒有多少調料:
白糖缺、味精缺、十三香缺、蚝油缺,香油麻油麻醬之類更缺,頂多是醬油醋能滿足居民需求。
而外島地區的醬油和醋供應量也不是特別大,有件事王憶剛聽說的時候都驚呆了:
如今外島不少孩子把醋當飲料,家裡大人不敢讓孩子去打醋,有的是孩子打個醋提空瓶子去提空瓶子回,回來問醋呢?路上一口一口的喝掉了!
所以現在外島和縣城或許不缺海貨,但一定缺這種靠佐料調味的海鮮小涼菜,他準備從這個入手!
這就是他參加五一慶典在體育廣場得到的靈感。
廣場上的食品廠攤位便有賣涼菜的,多數是鹹菜拌出來的,用小袋子封裝,裡面是辣椒疙瘩絲之類,專門賣給工人下飯吃。
王憶當時回去就讓邱大年買各種拌菜料。
現在網上平台貨物太齊全了,一包包的拌菜料隨便買,做起來很簡單,把海鮮清蒸或者白灼做熟加上料物醃漬即可。
聽到王憶的詢問,幾個人紛紛點頭:「好吃,這真的好吃。」
「怎麼調的味兒?我看著大雄也調不出這涼菜來。」
「我們部隊的伙頭兵都調不出來,王老師你真行啊,大學生難道什麼都學?難怪國家十億人口一年卻培養不了多少大學生呢!」
王憶說道:「你們覺得好吃就行了,支書,這就是我要給咱生產隊集體做出的貢獻。」
「咱隊裡海貨多,除了要上交給國家的愛國糧,其他的沒大用,去城裡賣也沒有幾個買的,畢竟咱整個翁洲不缺海貨。」
「所以我想著咱不賣漁獲,咱把漁獲加工成成品下酒菜去賣——不是自己去賣,是咱生產隊去賣,賣貨所得歸咱們隊集體!」
「你看這兩個月都是禁漁期,好些勞動力閒置了,咱組織起來去賣下酒菜,我認為兩個月能給隊集體賺一部分錢和票!」
王東峰急忙點頭:「王老師你太厲害了,你說的對,這肯定能賺一些錢和票。」
王向紅咀嚼著嘴裡的麻辣蝦陷入沉思。
壽星爺使勁一拍桌子說道:「祥文他娃為了咱生產隊掏心掏肺,又琢磨著怎麼幫襯咱娃娃上營養、又琢磨著怎麼給咱生產隊集體增加收入,你看你在這裡拿什麼架子?啊?」
「你是不是怕詳文他娃贏得了社員們的佩服去奪你的權?你是不是貪戀權力想當一輩子的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