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憶冷靜的問道:「你今天吃飯了,明天還要吃嗎?」
王祥賴說道:「要吃啊,不吃餓啊。」
王憶說道:「那你今天別吃飯了,反正你今天吃了飯明天還會餓、明天還要吃。」
王祥賴愣住了。
他覺得哪裡不對勁,可是腦袋瓜子太簡單了,又想不到不對勁的地方,反正他就是覺得不對、就是不服氣。
王憶繼續說道:「你聽我說我能考上大學是因為我天天學習,其實我每天學習然後過一段時間,之前學習的知識會忘記,你今天讓我說,我十年前學過什麼?那我記不起來了。」
「但是我記得一件事,我十年前每天都會吃飯,現在我同樣記不起來吃過什麼。我能肯定的是,我吃過的飯沒有白費,它們讓我長高長大、它們里的養分變成了我增長的骨頭和肌肉。」
「讀書對品性、對本事、對能力的改變也是這樣。」
「你天天學習,你會忘記你一個禮拜、一個月、一年前學過什麼,可是知識一旦被你學到手,那它就是你的了,它讓你的品性、本事和能力變得更好,一天比一天好!」
王向紅陷入沉思,緩緩點頭。
王憶問王祥賴:「你聽不懂我這段話,是吧?」
王祥賴含糊的說道:「我又不是傻子,聽得懂。」
王憶點頭說道:「你聽得懂就好,家裡捕多少魚、掙多少錢,這其實都不是你的東西,你學到知識了、擁有本事了,這才是完全屬於你的。」
「魚和錢都能被人搶走,知識和本事不會!它們一旦屬於你了,就一生都屬於你!」
這句話突然刺激到了王祥賴。
他怒氣沖沖的跳腳喊道:「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我不讓他上學!他上學了有本事了,就不屬於我了,他肯定去找他那個喪了良心的娘!」
「你問問他,他是不是想上學然後去找他那個喪良心的死娘!」
豬蹄怒視他叫道:「不上學我也去找她!你不給我錢,我要飯去找!你打斷我腿,我爬著去找!」
王祥賴揮手要去打他。
王憶一點頭,徐橫箭步上去來了個鎖喉把他給摁住了。
王祥賴使勁瞪眼看他:「外姓的,你鎖我喉?你鎖我喉是吧?我不怕你啊,你有种放開我,放開我看我怎麼辦你!」
王憶厲聲道:「徐老師你放開他!」
徐橫一把推開他脫掉上衣活動了一下肩膀:「行,你要跟我干?我讓你一隻手……」
王憶攔住他,對王祥賴說道:「我明白了,你不讓你兒子去上學,歸根結底就是因為怕他離開你?」
王祥賴點點頭。
王憶說道:「我剛才說什麼了?讀書對品性、對本事、對能力是有改變的,它會讓一個人的品性更好,更善良、更孝順、更守禮!」
「那他娘讀書多,我知道,隊裡就我最知道。他娘念過書,懂的多,可我啥好吃的給她吃、啥活不讓她干,讓她偷偷看書,結果她是什麼樣的品性?她找了個空偷偷跑了,不知道跟哪個野男人跑了!」王祥賴悲憤的吼道。
王憶說道:「她念書還是太少了,品性還是不夠好!你看我,我從小就念書念到大學,大學畢業我立馬回咱天涯島來搞教育、來發動我所有同學朋友幫咱天涯島發展!」
「你讓豬蹄跟我去念書,我向你保證,以後豬蹄會是個孝順孩子,絕對會孝順你的!」
王祥賴頹了,問道:「能嗎?」
王憶斬釘截鐵的說道:「一定能!」
然後又說:「反而你這樣一個勁的把他綁在自己身邊才會導致他不孝順、導致他一個勁的想往外跑。」
說著他彎腰抓起細膩海沙遞給王祥賴:「你兩隻手握住這把沙子,然後右手使勁握。」
王祥賴右手握住海沙一使勁沙子便漏出來了。
王憶讓他繼續使勁,漏掉的沙子越來越多。
最後張開兩隻手,左手沙子還在,右手沙子已經很少了。
王憶便語重心長的教導他說道:「賴子叔,看到了嗎?要留住一個人就像握住沙子,你越用力的抓著它,那它就消失的越快!」
王祥賴聽到這話如遭重擊。
他舔了舔嘴唇蹲在了地上。
王憶又遞給他一根煙,這次用防風打火機點上了。
王祥賴默默的抽菸。
抽完之後他說道:「行,念書去吧!」
聽到這話,院裡六個人紛紛露出喜色。
豬蹄開心的跑回屋子去收拾個布袋子準備當書包,其他人笑著離開。
王祥賴最後突然又叫住了王憶。
他留下王憶自己,然後悲傷的問:「王老師,你都是唬我的,我兒子以後會跟他娘一樣跑了是不是?」
王憶說道:「不是,我會教好豬蹄的,他不會跑的。」
「再說你怎麼知道你媳婦是跟人跑了,凡事要往好處想——會不會是你媳婦發現自己得了絕症,她知道你愛她,也知道你這人脾氣執拗,她怕你難過怕你想不開,所以偷偷自殺了?」
王祥賴驚呆了。
還有這說法?
他反應過來後絆絆磕磕的說道:「不、那那不能,就就是那個那個有人,有人看見她坐船,對有人看見她坐船去市里了。」
王憶說道:「那你要是在外地發現自己沒多少日子了你會怎麼做?是不是拼了命也要回咱天涯島這個大集體?」
「所以她要是發現自己沒多少日子了,是不是選擇悄悄地回到家鄉去看看呢?」
「你不能否認有這個可能吧?」
他自然是在瞎說。
不過王祥賴這人愛鑽牛角尖,之前他一直鑽的是媳婦跑了所以要防止兒子也跑的牛角尖,這樣還不如讓他覺得媳婦已經死了呢。
王祥賴叼著煙直了眼神。
突然之間他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對呀,興許他娘已經死了呢?我咋沒想到這回事呢!」
一個敢說。
一個敢信。
王憶走出去,孫征南和徐橫等在外面,大膽和王向紅先走了。
徐橫看見他後伸出大拇指讚嘆道:「王老師,你的思想和嘴皮子都是這個!你要是在部隊,絕對能當個好政委!」
孫征南贊同的點頭:「你剛才說的真好,說的我也想念書了,我在部隊已經學習了一些知識,王老師,你能再教我一些知識嗎?」
王憶說道:「行呀,等我回去給你找幾本課本,然後你跟學生們一起學。」
「學生的書我看過了,我文化肯定已經比小學高了。算術是我強項,一元二次方程、二元二次方程、正弦餘弦、正反比例函數等等,這些在部隊都學了。」孫征南說道。
王憶聽的頭皮發麻。
你說的這些我有的好像都已經忘記了——不對,是已經轉化成我的思想、我的能力、我的本事了……
他們走出二組,海上風勢更大了,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而這種情況下不少孩子竟然就在海邊玩。
王憶趕緊去喊他們:「幹什麼呢?怎麼哪裡危險去哪裡?」
孩子們面面相覷,有人問:「這裡有什麼危險啊?」
「對呀,王老師海上起南風的時候這個海灣最好了,沒什麼風,不信你過來看看,一點事沒有。」
從海島的地理環境來說,天涯島有兩個小海灣,一個在一組前面,碼頭便是延伸在了海灣里。
另一個在一組和二組之間的位置,這個海灣會更大一些,現在學生就是在這周圍玩。
王憶怕他們被海浪捲入水中,這種環境下一旦跌入海里有死無生。
他繞路下去準備抓學生離開,結果往來的大人滿不在乎,甚至覺得他大驚小怪。
甚至有老人還跟他說:「王老師,你跟城裡人一樣,養孩子太小心了,這些孩子以後都要去海上搖櫓的,不能見到點風浪就嚇得往家裡跑!」
也有老人說:「你不用怕,娃娃們精得很,他們從小在海邊長大的,一個個都是在礁石上學會走的,這種天氣難不住他們。」
聽到這些話王憶沉默了。
他忽視了一件事。
其實他眼裡這些孩子都是七零後甚至六零後,他們可是外島最後一批彪悍的漁民,自己有時候或許確實是大驚小怪了。
不過安全問題不容小覷。
他下午沒事幹,便讓孫征南回去幫忙看門市部,然後他坐在岸邊看著學生同時也看看這狂風卷海浪的盛景。
這一刻的海洋格外壯美!
結果看著王憶來了,學生們很高興。
王狀元撿起一塊石頭扔向海里喊道:「王老師老是請咱吃飯,咱請王老師吃烤魚好不好?」
「給王老師烤魚!」好幾個學生跟著喊。
王憶趕緊走下去說道:「不用,今天不用請我吃什麼,你們要是真想請,哪天去梅花灘趕海的時候再用撿的魚給我做烤魚吧。」
學生們滿不在乎:「到時候再說,今天先請你吃一次。」
然後他們在周邊礁石上忙碌起來。
王憶有些擔心,他看自己說不聽這些一心想展示自己的學生,便只好在礁石上進行巡視。
海灣一帶他還沒有來過,這裡的礁石多且粗糙,像是被銳利的斧頭狠狠地劈過。
沒有一塊礁石的表面是平滑的,走在上面很硌腳,但就是這種路面才安全,如果光滑了反而危險。
至於硌腳?學生們不怕,他們是赤著腳走在上面的。
漁家人都有一副鐵腳板!
王憶走在礁石上,眼前便是倒卷的浪花。
水沫子被拋灑到眼前,他低頭只看眼前,好像不是在初夏而是在隆冬、好像落下來的不是水花是雪花。
成片湧上來的白浪如同大片的積雪。
學生們就在雪地里尋寶。
海浪拍打上來又退回去,學生們追著浪花往前走。
王憶看的心驚膽戰。
王凱安慰他說道:「王老師你別怕,這個浪頭越大,它後退的速度越慢再湧上來的時間就越長,這樣它往後退的話會留下一些好東西,可以去撿。」
王憶說道:「那你們可小心點,太危險了。」
這片礁石上除了鋒銳的石頭還有好些小海貨,有好像蜂窩一樣的藤壺巢,藤壺一點肉卻很鮮,可以煮湯。
與他第一次出海上工時候王東美領他在老龍灣礁石上看到的場景相仿,除了藤壺還有佛手、還有馬蹄螺和小鮑魚胭脂盞。
但島上人瞧不上這些東西,這些東西也不好對付,它們長在礁石上、藏在縫隙里,要把它們給摳出來絕不是容易事。
學生們找螃蟹找蝦還有被海浪拍上岸來的魚。
王憶驚奇的發現,好些巴掌大的魚被拍暈在了岸上,學生們只要找到它們去撿起來就行。
這必須得眼疾手快,一旦發現魚就得撿回來,否則海水倒卷就要把它們帶走了,基本上再不會送上來,因為魚只是短暫暈眩,再回到海水很快便清醒過來遊走了。
於是學生們追著後退的浪花在礁石上看,看見了魚蝦蟹立馬撿起來,要是沒有的話他們也會去摳大海貝。
每人手裡一塊撬棍,看到大海貝上去就砸,一旦浪花要來了,他們便轉身跑回來。
慢慢的王憶就明白了,學生們又不傻,一個個還是很珍惜自己小命的,他們並沒有去冒險,只是藝高人膽大,敢於去浪花下搶海貨。
這是勇敢者遊戲。
王憶估計像自己這樣的勇敢者在少年們的年紀被扔到海灘上,那尿的估計比潮水還要多……
海浪一次接一次的倒卷回來又退回去,學生們便一次接一次的去尋海貨。
十幾個學生可能尋一次也就找到一條小海魚,收穫的效率是很低的。
但學生們充滿耐心。
他們不著急撿海貨的速度,就是一次次的跟著海浪奔跑。
王狀元永遠是小夥伴中表現最好的一個,他腳步最穩,是帶頭衝鋒的猛將:
「我撿到一條銀鯧魚!」
「好,待會烤了吃,我這邊有海螺,我撿到兩個響螺了,今天響螺還挺多的。」
「往後退,先退回來,待會到我這裡來,這個礁石下面有好些馬蹄螺,待會幫我摳。」
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中,風勢慢慢減弱了,海浪拍岸的壯觀景象變成了浪花翻湧。
見此學生們便鳴金收兵,開始準備做吃的。
王憶進海灣。
這海灣不大裡面最頂頭是一片沙灘,品質還不錯,學生們就在這裡點起篝火搞燒烤。
海邊礁石多、大大小小的碎石也多。
王狀元用磚頭搭了個土灶,塞進從家裡拿的玉米棒和木片後點火。
海灣兩側有迴旋的山石阻攔,裡頭風勢不大,這樣海風吹過,點燃的木頭玉米棒不但沒被吹滅火焰,反而在風吹下燃燒的更旺。
王凱、王新米幾個學生把小魚抹上油用木棍串著放到火上烤了起來。
加上之前他們趕海收穫,這裡的學生攢了三十多個海螺,大小不一。
王新米殷勤的回家拿了個鐵盆裝上清水煮了起來,來了個清水撈海螺。
抓到的梭子蟹直接扔到火里烤,很快螃蟹便通紅了,這時候得趕緊撈起來,一旦火候過大螃蟹會爆殼,那可就浪費了。
學生把烤成黑紅色的螃蟹給王憶:「王老師你吃吃看,這樣烤的螃蟹比煮的蒸的好吃。」
王憶揭開蓋子。
沒有蟹黃,不過雪白的蟹肉還挺飽滿,吃進嘴裡一口鮮美。
他吃著螃蟹學生們烤熟小魚。
王狀元先給王憶然後一人一根分過去:「來來來,嘗嘗這烤小海魚怎麼樣。」
小魚多是海鱸魚幼魚、海鯽魚,少數是馬頭魚和鯧魚。
其中馬頭魚可是一種好海貨,它是深海魚,肉質特別嫩,最適合蒸熟油潑。油潑馬頭魚往嘴裡一含用舌頭一挑,一塊肉就下來了。
少年們能在海邊收穫上馬頭魚和鯧魚得感謝大風浪。
頻繁的巨浪如同漲潮和退潮,它帶起了海底沉積物,好些海魚會前來捕食,這樣突然巨浪突然退回它們來不及撤回,往往便被留在礁石上。
小海魚有四十多條,但馬頭魚就兩條,學生們全給了王憶。
學生們烤魚的手藝很出色。
內陸孩子烤地瓜,海邊學生就烤魚。
魚肉軟嫩,魚尾魚鰭烤的酥脆,略帶焦香,海魚不用抹鹽,它自帶淡淡的鹹味,這便夠了。
王憶吃的一嘴黑同時一心歡喜:「哎媽,沒看出來,你們幾個真是厲害,這魚烤的怎麼這麼好吃呢?」
「這算啥,比王老師你做的紅燒鳥肉差遠了。裡面紅燒雞蛋那味道最好,絕了!」
吃了烤魚吃清水撈海螺,海螺撈出來又往裡放蛤蜊、文蛤、藤壺、馬蹄螺、佛手之類的小海鮮。
王憶這邊用竹籤扎出海螺肉,一整塊、白綠色、顫巍巍,一口咬上去彈牙,嚼起來肉汁濺射,滿嘴鮮味。
他沖學生們豎起大拇指。
沒白教這幫孩子一頓,今天他是老懷大慰,好像養了多年的豬終於會往家裡拱白菜了。
男孩子皮,一個個不經夸。
王憶這邊豎起大拇指他們的膽子就大了。
王狀元從兜里掏出一個小塑膠袋,裡面是揉碎的菸葉子。
見此王憶頓時急了。
一幫兔崽子毛沒長齊竟然想學大人抽菸?!
他正要阻止,看到他們從作業本上撕下紙來捲起了煙,這方面幾個少年都是菜鳥,最終卷出來的旱菸跟一根大炮似的。
見此王憶樂了。
好,愛抽菸是吧?那你們抽吧!
他吃著海螺在旁邊冷眼旁觀。
王狀元勇猛無比、萬事爭先,他拿起最粗的煙炮仗放到火上點燃,叼在嘴裡猛吸了一口氣:「嘶!」
接著他的眼珠子頓時突了出來!
就問你們卷不捲!真的,蛋殼現在是玩命的卷啦!另一個大傢伙注意疫情防控,好像遍地開花,蛋殼的老家全縣開始核酸檢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