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姑、肖大丫母女三人的晚飯吃的很是開心。
有肉有魚有米,還要什麼自行車?
說句坦誠的話,82年外島人家年夜飯也少有能這麼豐盛的,醬牛肉和扒雞在外島太罕見了。
吃飽飯不用她們收拾可以去看電影。
不過肖大丫母女老實本分又勤勞,堅持著幫忙收拾餐桌、打掃衛生,然後才去看了半部的《少林寺》和一部《神秘的大佛》。
按照王憶的安排,看完電影給拍個照片,再讓徐橫開船把她們送回去就行了。
結果王向紅有別的考慮,他讓三人暫時住下了,理由是晚上拍照片不清晰。
其實他是想第二天讓宋大姑看看學生去學校吃早飯、上學的場景,向她展示生產隊的教育先進性,以此來扭轉她對天涯島的印象,以可以更好的給隊裡的年輕社員介紹對象。
不光給小伙子找媳婦,也要給大姑娘找婆家。
生產隊條件差,那等於是姑娘們的娘家條件差,這樣外隊的好人家看不上,就不願意來娶隊裡的姑娘。
宋大姑三人欣然遵守他的安排。
石紅心說:「我們仨自己搖櫓來的,讓徐老師開船送我們的話還得拖著船,那樣要額外耗費柴油,所以在這裡住一夜,明天我們自己搖櫓回去。」
王向紅點點頭:「對,紅心副隊長的考慮也是我的考慮之一。」
這時候宋大姑笑了起來,說:「紅心這丫頭是還沒進門就心疼起你們生產隊的資產了!」
其他人笑起來,石紅心著急的說道:「不是,我一是擔心徐老師夜裡行船不安全,二是考慮到國家現在底子薄、經濟弱。」
「書上說了咱們雖然是個地大物博的國家,但是資源並不富裕,咱們還沒有摘掉貧油國的帽子,要給國家省油呀。」
王向紅說道:「這話一點沒錯,咱們不光要給自己家裡省錢,也要給國家節省資源,來,你們跟我走吧,明早我讓秀芳安排早飯。」
他進門後問秀芳:「明天早上能安排點什麼早飯?」
秀芳笑道:「家裡有的是白面,我下午去門市部又恰好買了一把芹菜,明天早上包芹菜餡水餃吧——上船餃子下船面嘛。」
王向紅說道:「行,就吃水餃了。」
肖大丫搓搓手,面色羞赧:「這又是大肉塊又是吃水餃,多不好意思,公社領導去我們生產隊的時候,我們都沒有這麼招待過。」
王向紅擺擺手說:「你放心行了,這不是特殊招待,我們生產隊說的是來者是客,不管來的是咱社員客人還是縣裡領導客人,都是一樣招待,都是盡心盡意去招待!」
王憶幫徐橫收拾放映機和發電機,一圈青年圍在兩人四周:
「徐老師你牛了呀,媳婦主動找上門來?」
「唉,當過兵就是好,成分好、能力強,媳婦說來就來。」
「石頭島的石紅心,這女同志我知道,很實在、很要強,海上放網能頂的上一個男人,以前他們隊還沒有實行責任承包制的時候她在生產隊裡拿強勞力的工分!」
聽著眾人的討論,徐橫麵皮發緊:「去去去,你們忙你們的去吧,我、我這裡得趕緊回去。」
王憶問道:「你感覺這姑娘怎麼樣?」
徐橫悶悶的說:「嗯,人挺好的,人是好人。」
「但?」王憶幫他說了句轉折。
徐橫沒說話。
能看出他對石紅心有些猶豫。
孫征南也上來幫忙收拾,等他們回到大隊委倉庫存下機器後,他才說道:「不夠好看?」
徐橫嘆了口氣。
王憶一看樂了。
這貨跟自己一樣是顏狗啊!
不對,自己不是顏狗,這貨才是顏狗!
王憶問道:「噢,你想找個漂亮姑娘當媳婦?我可跟你說啊徐老師,漂亮媳婦不好養,這個姑娘不說別的,我看著她是很好養的。」
孫征南說道:「對,我的徐老師,你這樣的差不多行了,其實能有姑娘上門來倒追你,我真挺吃驚的。」
徐橫問他道:「班副你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問你,換你的話你願意娶這女同志當媳婦嗎?」
孫征南果斷說道:「不願意。」
王憶指著他說道:「沒想到你這樣濃眉大眼的也是一條顏狗!」
「什麼是顏狗?」孫征南疑惑。
王憶說道:「就是看顏值、看臉……」
「我不看重臉。」孫征南搖頭,「晚上沒了燈都一樣,我看重的是學識,我、王老師你可別笑話我,我想找個有文化的女人當媳婦。」
徐橫陰陽怪氣的說道:「對,我們班副有文化、有追求,他要找個大學生當老婆,他想要舉案齊眉、紅袖添香。」
孫征南悶悶的說:「任何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我想找個有文化的媳婦這有什麼錯?」
王憶問道:「那人家女同志怎麼辦?咱們回絕人家?」
徐橫說道:「不要緊,我來跟她談談——我家不在外島,現在我是在這裡工作還有找我們班長的家屬,算了,王老師你放心吧,我自己就把事給辦妥了。」
「再說,我們兩個才剛認識,以後的路還長著呢,我們繼續認識認識吧,說不準我們脾氣不相投,不適合當兩口子呢。」
王憶覺得這話挺有道理。
徐橫這人脾氣火爆倔強,石紅心這姑娘看起來也是個潑辣有主見的人,他們倆性格確實不太相合。
這點他要誇誇自己,我王某人脾氣最好了,小秋說啥就是啥。
當然主要也得誇誇小秋,小秋啥都不說……
夏天就是熱,這樣雨後夜晚濕氣大,當天夜裡海上放了大霧。
第二天王憶出門看,朝陽已經升起,可卻看不清蹤影只能看到東方一片紅彤彤,海上、島上白茫茫一片,如同天上垂下了白紗幔,將大海和島嶼都籠罩起來。
海風吹過,白霧婀娜飄逸,碼頭上漁船若隱若現、天涯島半山腰起景色朦朧,半座山巒藏於海霧中,仙氣飄飄。
這真是『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海上的霧氣白蒙蒙、濕漉漉,越往遠處看越是濃郁,好像是視野盡頭那天海相接處瀰漫出來的,大片的海域、好幾座的海島,如今都迷濛不可見。
白雲不見,只有白浪湧上沙灘,翻湧的浪花帶起更多的水汽,風吹的水汽順著山石飄蕩,就像是海霧爬過山坡湧進了漁家。
這下子看不見早上的裊裊炊煙了,但雪白的海霧四處瀰漫,又好像四處都是炊煙。
學生們說說笑笑的帶著書包進課堂,他們放好書包拿出碗筷,然後又說說笑笑來排隊。
統一的海魂衫、綠軍褲,統一的小白鞋、回力鞋,還有統一的紅領巾,這樣的隊伍整齊又有活力。
早上吃油潑麵。
油是之前漏勺熬豬肉熬出來的豬油,面是特等粉調和玉米面、地瓜面後組成的混合面。
一人一碗麵條,再往上舀一掃加入醬油和蔥葉的蔥油,學生們特別滿意。
宋大姑跟著王向紅進大隊委,也順便看到了學生們的穿著和排隊打飯的姿態。
肖大丫吃驚的問:「外面人傳的都是真的,你們學生給發校服、發鞋子還管飯?這吃的是啥?呵,油潑麵條呀。」
王向紅心裡得意、臉上不動聲色,說道:「嗯,每天早上變著花樣吃,好的時候吃炸油條,昨天早上吃玉米面粥配熏雞蛋——一人一個雞蛋!」
「這麼好?娃娃們的生活水平也太高了吧?趕得上公社的幹部了。」宋大姑比肖大丫還吃驚。
她不像肖大丫母女那樣只固守一隅,她因為要給青年們介紹對象所以隔三差五就要在外島各個島嶼、生產隊上跑,見多了學校學生,可從沒有見過天涯島這學校這麼好的生活。
王向紅說道:「你不相信你隨便去問個娃娃,我們不至於為了騙人去叮囑娃娃們瞎說吧?」
「這不能這不能。」宋大姑急忙擺手,「不用去問我也信,你王支書的話就是金科玉律,你的脾氣咱縣裡領導都知道,不撒謊,有啥說啥。」
提及過往,王向紅嘴角露出笑意。
他為自己從不弄虛作假的性子感到驕傲。
這輩子他做人做幹部有諸多的不足,但他不虧心,不管面對誰他都可以說一句他或許做的不好卻已經盡全力了。
太陽漸升、陽光漸烈。
海霧開始瀟灑,它們逐漸的聚不成形,海風一吹散成一團團,海面上的霧氣散的最快,然後有些海霧被吹到了海灣里、山坳里,像白雲落下來。
王向紅在喇叭里進行指揮,社員們有序的行動起來:
有的強勞力拎著吃食、扛著漁網,搖櫓出海捕魚;
有的強勞力帶著鐵杴、挎著簍子出海去紅樹島挖淤積的腐殖質當肥料;
有的輕勞力則拿著鋤頭去農田裡勞作;
還有的弱勞力去修補漁網、修補漁船。
整個生產隊像一台機器一樣運轉,井然有序,生機盎然。
王憶又帶回來紅線繩,秀紅和春紅兩人來領繩子。
王東喜給她們發繩子,說:「這次使勁編吧,多編點平安結,過兩天再去市里賣,再賣上一批賺上一筆錢給咱社員發分紅。」
春紅問道:「這次王老師捎回來多少繩子?」
王東喜說:「比上次多,一千多塊的,隊集體給他結帳了,現在繩子都在庫里,你們放心的編。」
天涯島的社隊企業賣涼菜、賣平安結的事已經在外島傳開了,石紅心自然也是知道。
她看到春紅和秀紅用肩膀挎著好些紅線繩很吃力,便上去幫忙。
作為民兵副隊長——雖然是女隊副隊長,但也能看出她的體格之出眾,兩個姑娘扛起來費勁的紅線繩對她來說小意思。
她幫兩人搬下去,路上問:「我聽說你們編平安結然後全隊一起分紅髮錢?這樣你們願意嗎?」
「有啥不願意的?」秀紅隨意的說。
石紅心解釋道:「你看你們編的平安結,結果要給全隊分錢,本來你們可以自己進紅線繩、自己編平安結,這樣賺的錢不就是你們自己的了嗎?」
秀紅說道:「這怎麼能行?我們是一個大集體,你看我們也不會拌涼菜也不會賣涼菜,可是同樣能分紅拿錢。」
「還有這平安結不是我們自己做的,是王老師教的編織技術,王老師領著人去賣的,我們隊裡就是這樣,這叫各司其職、共同富裕。」春紅笑道。
石紅心詫異的問:「你們願意過大集體日子?大包幹多好呀,自己家裡乾的好與賴自己能做主。」
春紅搖搖頭:「你們大包幹挺好的,我們隊裡以前也老想這麼幹,可是現在來看還是大集體的日子更好過。」
「以前我們受窮那不是因為我們不努力、不勤快,是我們沒有賺錢的法子,全靠周圍的海吃飯。」
「大包幹富裕是個人、貧困也是個人。」秀紅說,「運氣好、本事大的發了財,家裡吃肉喝酒放屁都帶油,運氣差、沒本事的只能幹受窮,吃了上頓沒下頓,沒辦法還得去要飯。」
「我們旁邊的水花島最早大包幹的,結果呢?他們隊裡亂套了,幹部威信掃地,說話跟放屁一樣沒用,社員有偷的有搶的,風氣亂了套,越來越後退,不成體統。」
「你看我們生產隊,一切井井有條,沒偷的沒搶的、沒有吵架鬧火的更沒有往歪門邪道上走的。」
「發展上有支書和我們王老師把握方向,我們聽他們安排就行了,聽他們准沒錯,他們是大能人,這樣不比我們自己干要踏實?」
石紅心說道:「可是、可是……」
「沒有可是,副隊長同志。」春紅笑著打斷她的話,「你想想你們石家生產隊,都是父子爺們、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現在有些戶是不是日子過好了,有些戶連飯都要吃不上了?」
石紅心說:「過上好日子的是人家勤快能幹,日子過不好的那是自己懶。」
「你是勤快人,你家日子過的應該好吧?」春紅問。
石紅心頓時沒話說了!
她尷尬的低頭看了看鞋尖,然後低聲說:「我家只有四個女人,光靠一條櫓哪能過上好日子?」
春紅說道:「你看、你看,這不就得了?」
秀紅性子平和,她打斷了春紅的話笑著說:「好了好了,不用爭了,用我們王老師的話說,你們生產隊大包幹、我們生產隊大集體,咱們都是在給國家四化做貢獻!」
「你忙吧,我們到地方了,謝謝你啊。」
幾個婦女在樹下挪桌子,旁邊放著新的竹筐子。
現在她們在桌子上編平安結,然後放入竹筐里,編滿了直接送入大隊委清數入庫。
隨著陽光猛烈、霧氣散去,天氣開始熱了起來。
宋大姑見此趕緊領著娘倆搖櫓返程。
越往後天越熱搖櫓越遭罪!
昨天的雨耗掉了天上的雲,今天天氣很好,萬里無雲,晴光燦爛。
強勞力們又搖了兩船的腐殖質淤積肥回來,這樣石坳台就被填平了。
王憶中午頭去往裡狂撒殺蟲藥、殺菌藥,然後拉上了一條黑色大塑料布,用石頭壓一圈以後準備再來個高溫殺蟲殺菌。
他給前來幫忙的王向紅說:「支書你可一定要廣播告訴社員們,走夜路要小心別掉進去,也別到這裡來玩,特別是抽菸的人,別在這地方抽菸。」
「為啥?」王東方奇怪的問道。
王向紅瞪了兒子一眼說:「讓你念書你就攆狗,沒有文化!這東西高溫之下會出來沼氣,沼氣那東西能燃燒、會爆炸!」
王憶點點頭。
沼氣收集起來有大用處,但需要專業的工具來進行收集,生產隊沒有這個條件。
他對王東方說道:「東方哥,你做事仔細,那生產隊給你安排個活吧,你每天早晚過來揭開塑料布邊緣往外散散沼氣,要不然還是容易出事。」
「記住、一定記住!散沼氣的時候用一條濕毛巾堵住口鼻,這東西有毒性,很傷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