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紅的動作還是挺快的。
當天下工他就安排了兩個工作,一個宣布大迷糊家裡改為教師宿舍;一個是安排社員挖了薄荷和驅蚊草種在院子門窗周邊。
王憶這邊也給學生們安排了兩個工作,一個是撿海藻準備給教師宿舍修屋頂,一個是撿石頭給教師宿舍修小路。
學生們聽到安排後歡呼了起來——
又可以幹活換好吃的了!
到了傍晚,日落西海、炊煙裊裊,百舸歸來,是吃晚飯的時候了。
晚飯比較簡單,還是蒸鳳尾魚乾。
中午秋渭水和祝真學都反映鳳尾魚乾好吃,王憶也覺得好吃,所以晚上繼續吃,吃鳳尾魚乾拌飯。
這小魚乾別看不起眼,肚子裡的魚籽可飽滿可香了,下飯吃口感好、味道足,哪怕不用別的菜單單是用它來下米飯便讓人足夠滿意。
『嘎吱嘎吱』的吃著魚籽,王憶對秋渭水說:「你知道外島的螢光海嗎?」
秋渭水說道:「不知道。」
王憶欣然,這時候徐橫冷不丁問了一句:「不能吧?你不是在縣裡住好幾年了嗎?我才來了倆月我都知道外島有螢光海,就是藍光灘那裡……」
祝真學悄悄用腳踢了他一下。
秋渭水則給他一個很有殺氣的眼神。
王憶見此頓時明白了,笑道:「你見過螢光海了?我還沒有見過呢,等明後天晚上你領我去看看怎麼樣?」
秋渭水頓時來勁了:「噢,你還沒有見過螢光海?很漂亮,海面上呀、沙灘上呀都有藍瑩瑩的光,等我領你去看看。」
「你不是不知道嗎?」王憶用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臂。
秋渭水不會撒謊,頓時尷尬的低下頭。
祝真學平淡的說道:「小秋老師起初不知道你說的螢光海就是藍光灘那邊能發出藍色微光的海面,縣裡頭都把它叫夜叉海。」
他補充著解釋了一下:「相傳每年咱們人過端午節的時候,海底龍宮也過節,叫還陽節,說是那一天天氣熱、天地之間陽氣最強,而海里則陰氣最強——這就是陰陽平衡說。」
「海洋每年都會掀起驚濤駭浪吞噬掉許多人的性命,它們化為海里亡魂,要在端午節這天趁著陰氣濃鬧事。」
「龍王爺為了平息它們的怨氣,這一天會殺掉一些海里的夜叉,因為人們之所以會死於海洋的驚濤駭浪,便是夜叉趁著大風浪出來興風作浪。」
「夜叉皮是藍色的、血是藍色的,於是它們被殺後便將海水染成了藍色,這就是夜叉海的來歷。」
秋渭水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王老師,這個傳說是真的,不是祝老師編造的。」
王憶說道:「原來是這樣。」
祝真學說道:「是的,正是這樣。這民間傳奇故事是勞動人民的智慧結晶,能反映出封建王朝時代的貧苦大眾對皇權階級的諷刺。」
「你看,是誰掀起驚濤駭浪害死了人命,人民大眾能不明白嗎?海里是誰在掌控著?不是你龍王爺嗎?」
「所以責任歸根結底還是龍王爺的,哪怕確實是夜叉害人,那夜叉還不是聽你龍王爺的?」
「到了還陽節殺夜叉這只是糊弄一下老百姓而已,糊弄過去這一天,以後繼續糊弄。」
「但老百姓能怎麼辦?胳膊擰不過大腿,只能稀里糊塗的過日子。」
王憶說道:「這就叫,人民知道他們在說謊,他們也知道他們在說謊,他們知道人民知道他們在說謊,人民也知道他們知道人民知道他們在說謊,但是他們依然在說謊。」
秋渭水被這話給說迷糊了。
她掰著手指數了數。
沒數明白。
祝真學卻聽懂了這番話,頓時放下筷子鼓掌:「校長厲害了,你這個話可厲害了。」
王憶說道:「不是我說的。」
「那是誰說的?」
「魯迅?」
「魯迅沒說過,我可是真見過魯迅先生的,也研習過他的小說和文集,他沒有說過這句話。」
王憶一愣。
碰上狠人了。
他果斷跑路:「我吃飽了,走,小秋,咱去日落,然後一起在咱島上找一找螢光海。」
秋渭水欣然。
現在白天時間長,已經吃過晚飯了,夕陽依舊在。
暮色變得倔強起來,黃昏與夜晚之間時間拉的格外長。
天際生雲煙,晚霞變幻萬千,遙望之下,頓時生出蒼茫寂寥之情。
橙紅的霞光從夕陽上落下,落在海上、落在島上,就像是一條紅色的開闊大道從天邊延伸到了他們腳下。
兩人手拉手慢慢踱步走下山去,能看到一艘又一艘的漁船歸來。
漁船背著霞光,看不清船上漁人的樣子,只能看到他們衝破一片片橙紅歸來在碼頭上。
整片滄海都融進了橙紅之中,王憶極目遠眺,看到有大船在天海的盡頭緩緩行駛。
路上有好些社員溜達著回家,他們看見王憶和秋渭水就笑眯眯的打招呼,有老人有婦女有青年有孩子,『老師好』的聲音一路不絕。
秋渭水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笑道:「王老師,你們生產隊裡人情很濃,這真好。」
「是咱們生產隊。」王憶說道
秋渭水又笑彎了眼睛:「對,咱們生產隊。」
晚霞落盡,夜幕降臨。
海上溫暖的橙光散去,換成了森然的幽黑。
礁石灘上坐滿了人,隨著發電機轟隆轟隆的震盪聲,一道光柱從放映機鏡頭裡噴出,落在幕布上放出影像來。
大傢伙都在看電影,王憶和秋渭水踏著月色在海濱漫步。
不羨鴛鴦不羨仙,只羨月下有人牽。
近距離看還沒什麼,遙望一段海岸的話確實有隱隱約約的藍色光芒在閃耀。
王憶之前在網上查了螢光海的科學解釋,就是海中有一種鞭毛藻中含有色素,當它們大量繁殖後受到海水浪涌撞擊那就會發出湛藍的生物光。
外島的螢光海在21世紀依然存在但觀感不怎麼樣了,因為它首先需要鞭毛藻大量存活並繁殖,然後對海水有很高要求,必須得透亮澄澈才行。
在21世紀,外島海域受到污染,並且生態平衡被破壞,這樣螢光海就不能像歷史上的年代一樣連綿成片了。
禮拜四上午大膽領了王東義和王祥海兩個民兵沒有去出海上工,而是架起梯子檢查教師宿舍的屋頂。
王憶早上過來看了看,孫征南沒有文化課,他也在這裡,配合著大膽三人來修理屋頂。
屋頂整體情況比學校當初好多了,畢竟大迷糊之前一直在家裡住,他人迷糊但不傻,要是屋頂漏水會找王向紅進行修護。
王憶了解了大概情況後便回到課堂。
今天是祝真學第一天正式上課。
本來祝真學的意思是先看看他怎麼講課,聽幾節課然後自己再接手,進行無縫銜接。
王憶哪敢在老教師面前班門弄斧?直接把自己的語文教課筆記交給了祝真學,讓祝真學來教授功課。
有了祝真學他這邊一下子輕鬆起來。
語文這門主課被人接走了。
而且祝真學這種老教師是非常適合天涯小學的教學情況。
在六七十年代的時候外島所有學校都缺教師,並班、合班的情況很常見,一個教師教三五個年級的情況也常見。
祝真學經歷過這個時期,擁有相關授課經驗,這樣他比王憶教的更好。
特別是那個板書。
王憶跟著看了看,老先生一手粉筆字寫的當真是金鉤銀畫,黑板上一排字寫下來,學生們紛紛瞪大眼睛看。
然後他們還吃驚的看王憶。
王憶面無表情的離開。
還好數學對板書要求不高,要不然自己在學生心中的完美形象要出現一點殘缺了。
下午上勞動課,學生們去撿石頭、撿海藻,王向紅把王憶叫了過去:
「王老師,今天下工咱們發第二批分紅,你過來一起算算帳吧?」
王東喜要領著去縣裡賣涼菜,這樣算帳的活就得交給王憶來負責了。
王憶正在跟祝真學說話,他扭頭說道:「行,錢你都點好了是吧?不過我看今天天涯二號又去市里碼頭了,這樣不等這一批錢了嗎?」
王東美跟著王向紅學開船已經學好了,現在一般用不著王向紅駕駛天涯二號,王東美就能穩穩的開船,這個禮拜去市里碼頭的平安結銷售隊都是他接送的。
王向紅擺擺手說道:「這批錢不分了,留著給隊集體填充帳戶。」
「最近隊裡花錢不少,給你把太陽灶的五百塊錢結算以後,隊集體的帳上有點空,今天賣平安結的收穫留下吧。」
「不過也沒有多少錢。」他又補充了一句,「王老師你說的對,唉,這平安結的生意是一槓子的買賣,起初最好賣,這越往後越難賣,還真是跟賣涼菜不一樣。」
王憶笑道:「肯定了,涼菜是食品、是消耗品,平安結是非消耗品,好些人家買一個用十年十幾年,這樣生意往後會越來越難做。」
「怎麼,這個禮拜的買賣不太好?」
王向紅嘆了口氣:「越來越不好,昨天十來個人去賣才賣了五百來塊錢,我估摸著今天更少,連四百塊也賣不上。」
王憶問道:「那攢起來的話一共有多少錢?」
王向紅精神一振,湊到他跟前低聲說:「這傢伙可多了,別看最近買賣不行了,可積少成多合計一下也不少,連同禮拜天咱在縣城和市裡頭的收穫,一共是——」
他左手比劃一、右手比劃四:「一萬五千二百四十六塊!咱們這次賣平安結干出來一個半的萬元戶!」
王憶一愣,一個手是一另一個手是四怎麼出來一個一萬五?不過他還是驚奇的說:「喲,這麼多?不少啊。」
超出他預料了。
禮拜天的收益他知道,接近一萬塊但也沒到一萬塊,沒想到這禮拜三天收入了五六千。
不過想想也對,三天合計也就跟第一天的一半差不多,這買賣收益下降的夠快。
王向紅給他說:「對,何止不少,這是很多啊!」
「禮拜一的時候挺好,那一天就賣了四千五,我特意沒跟你說,想著給你來個驚喜,我尋思著不用一天非得幹個萬元戶,能幹個三千四千也行啊。」
「結果禮拜二就剩下一千多了,昨天更拉垮,五百塊!」
王向紅說著搖頭。
這買賣眼看做不下去了。
收益繼續降要是降到了一兩百塊就不值得再讓這麼多勞動力專門開著天涯二號跑去市裡頭做買賣了。
但這買賣來錢實在快,他還不甘心,問道:「王老師,你說咱能不能不在碼頭賣了?」
「現在碼頭賣不動的原因我知道,該買的都已經買了,那咱要是去市場擺攤賣呢?」
王憶搖頭:「可以去縣裡的市場試試,但別抱太大希望。」
「一個平安結便宜的也要十元錢,六七斤豬肉呢,城裡人幹嘛買這個?他們都在城裡上班,不像吃海上飯的船員那麼渴盼平安。」
「當然我不是說他們不喜歡平安結,你去賣著試試吧,圍觀的不少,真能掏錢的我估計不多。」
王向紅說道:「去試試,大不了讓涼菜銷售隊帶上順便賣一下,能賺多少算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