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張有信沒走,被安排在了王東峰家裡。
現在王向紅家的客房成了秋渭水的閨房,王東峰家裡的空臥室被利用了起來。
第二天風確實很大。
天氣照樣陰沉但沒有下雨,素來清澈的海水也變得陰沉起來,由湛藍澄淨變成了灰濛濛的。
然後王憶去查看情況聽見一些婦女社員在商量:「要不要把船都拖上來?」
「去問問支書吧,聽支書的,也問問壽星爺,壽星爺活的久、見多識廣。」
「我準備把我家東西收拾收拾送到山頂去……」
聽到這些議論聲王憶趕緊去問:「嫂子、嬸子,你們這是在討論什麼?」
秀芳說道:「王老師你來了?正好,你是大學生,懂的知識多,你來看看這海水怎麼這樣了?聽說是海底發生地震了,後頭要有海嘯上來……」
「等等,這話你們是哪裡聽到的?」王憶大吃一驚。
怎麼流言蜚語傳到生產隊裡了?
明明現在縣裡都沒有這流言呀。
很快他明白過來,問道:「是民兵隊說的,對吧?」
現在只有民兵們聽說過海底地震的流言。
青嬸子說:「不是,民兵隊那幫糙老爺們知道個屁?這是早上張郵遞員說的,他說市裡頭地震局貼海底地震告示了,然後這兩天可能會有大海嘯。」
「這是不是真的?我家可是在礁石灘上頭呀。」秀芳憂心忡忡的說。
小翠嫂子也很擔心:「我娘家那片更不好,她們島上都沒有山,要是大海嘯來了不是全完了?」
王憶趕緊說道:「你們別聽張郵遞員瞎說,這是流言蜚語,不必相信,這不是海底地震!」
秀芳疑惑的問道:「要不是海底地震,咱這裡的海水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了?你看下面,跟泥漿子一樣,咱這裡是窮海,怎麼會有這東西?」
遊客看著海水清澈覺得漂亮會心生傾慕,而漁民最討厭澄淨的海水,水至清則無魚,這樣的海域就是窮海,養不活人家。
反而像現在這樣有泥漿子般渾濁海水的海域為漁民所喜歡,因為這股渾濁往往是海底的泥沙被攪動了,很容易使海面海底的微生物進行交互,進而吸引捕食者到來,慢慢形成豐富的海洋生態圈。
王憶知道自己不拿出個解釋絕對不行。
可他怎麼解釋?
他不是海洋專業的呀。
於是他只能拿出看家本事——夏姬爾名言:
「很簡單,是這樣的,前幾天歐文颱風很厲害,它到了咱這裡其實風勢已經減弱了不少,在東面的時候它風勢很大,吹在海上形成了海龍捲,海龍捲都知道吧?」
「海龍捲攪動海水,把海底的泥沼都給攪起來了,這樣海龍捲隨著颱風一路暢行,一路攪動海底泥沼。」
「可是颱風速度快,海底泥沼混跡在潮汐里涌動速度慢,那麼等到現在明明颱風已經過境幾日了,泥沼隨著潮汐卻剛剛到來!」
「一點沒錯,正是如此!」他加重語氣給自己鼓勁。
婦女們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
「有道理,要不還得要讀書嗎?王老師懂的多。」
「王老師,暑假給我們婦女掃掃盲吧,現在國家掃雙盲,我們都是雙盲,文盲科學盲,你給掃一掃。」
王憶說道:「我倒是願意,但夠嗆有時間,因為我這個暑假要去縣裡接受培訓、進行學習。」
雖然上頭的文件還沒有下來,可白梨花已經把消息告訴他了,這消息肯定是靠譜的,白梨花等優秀教師已經在做授課筆記了。
婦女們聽了他的話更是讚嘆:「咱們得向王老師學習,王老師文化已經很高深了,可是堅持學習。」
「老話說的好,三天不學習,趕不上大叫驢,咱們就是要學習。」
「對,領袖同志也說過,有了學問,好比站在山上,可以看到很遠很多東西。沒有學問,如在暗溝裡走路,摸索不著,那會苦煞人。」
她們說著聊著往回走。
有王憶闢謠後她們心裡安定了。
相比什麼城裡專家的話、郵遞員的話,她們自然更相信王憶。
王憶去找張有信,他們這會都聚集在祠堂前的空地上,正借著左天王樹和右天王樹的遮風擋雨在抽菸聊天。
今天不出工,防風防汛準備又做好了,所以強勞力們沒事幹湊在一起聊天放鬆。
王憶過去後聽見他們在談怎麼來抗擊海嘯,這一聽他趕緊說:「都不要傳謠了,不信謠、不傳謠,什麼海底地震海底火山的,都是假的!」
「要是海底發生地震,那地震局早就把通過收音機發緊急廣播了,這都是假消息,不用信!」
張有信說道:「可不是假消息,王老師你說對了,地震局的領導還真是發廣播來著,讓廣大人民群眾趕緊收拾好家當離開沿海地區。不信你問王支書,他肯定聽見來著。」
王向紅沒在這裡,王東喜在。
王東喜是文書,白天一直跟王向紅一起待在大隊委辦公室。
他點點頭說:「昨天大清早的聽見有說這個的來著,但是沒聽幾句被掐斷了。」
「知道為什麼掐斷了嗎?」張有信伸頭湊上來做出神秘兮兮的樣子,他低聲說,「因為怕引起群眾恐慌!」
「這事我知道,我消息靈通,就在過個三兩天,海底地震的大地震會爆發,到時候肯定有很厲害的海嘯。」
「不過你們不用怕,你們天涯島有這麼高的山呢,把船、漁網還有家當都拖到山頂上去,肯定一點事沒有……」
「夠了。」王憶忍無可忍,「我都說了不信謠、不傳謠,你們不信我的話?」
他是問社員們的。
社員們紛紛說:「這個絕對相信。」
「我肯定信王老師。」
王憶說道:「你們信我的話就行,那把我的話傳出去,第一,地震是無法預測的,甚至想要在它發生之前的一分鐘來進行預測都做不到!」
「第二,這次的天氣就是歐文颱風帶來的後續影響,海水出現泥沼泥污泥水很正常,也是颱風的原因。」
「當然也可以往迷信里說,這是海龍王和媽祖娘娘可憐咱們外島窮海的漁民社員,特意給咱的海域施肥呢,你們相信我就行了,今年秋天咱漁獲肯定會挺豐富的。」
大膽站起來帶頭鼓掌。
社員們掌聲熱烈。
王憶壓壓手說:「行了,大傢伙聊天吧,閒著沒事回去收拾收拾衛生吧,等天氣不那麼熱了,咱們想辦法把整個天涯島上下收拾收拾,咱要把咱們的生產隊建設成海上的大寨、外島的華西村!」
隊長摘下菸袋鍋問道:「王老師,華西村是什麼村啊?」
王憶眨眨眼。
現在華西村的名聲還沒有起來?
他沒有解釋,含糊的說道:「也是一個富裕的村莊,而且特別乾淨、特別好,反正以後你們就知道了。」
張有信因為總是在縣裡甚至市里奔波,加上端的又是郵電系統的鐵飯碗,他在小道消息這方面非常自傲。
他對王憶空口白牙就否認了自己打聽到的消息一事很不爽,說道:「王老師只不過是個大學生,人家地震局的專家是大學教授。」
「大學教授又怎麼了?連阻尼器是啥都不知道。」大膽輕蔑的說,「颱風來的那天我們去大鵬島保護燈塔,那個易專家更厲害,不光教授大學生,還教授碩士生,可他就沒有王老師厲害。」
「對,還得是王老師上手才設置出了一個阻尼器,把大鵬島的燈塔給保護了下來。」又有人補充。
關於王憶巧設阻尼器讓外島一百多個民兵避免風吹雨打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天涯島,社員們提起這個非常驕傲:
這是我們的大學生教師,是我們王家以後的掌舵人,有文化、能奉獻、敢犧牲。
張有信著急的說:「反正你們別不信我,我文化是沒有王老師高,是,這個我承認。可是也得承認的是,他天天待在島上,我呢?我天天去城裡跑,我知道的消息不比他多?」
「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一個老漢悠然的吐出一口煙圈,「諸葛亮不出草廬,但劉玄德來了他立馬能指點天下大事、三分天下。」
王祥高也說:「厲害的人那是天生厲害,領袖同志一輩子沒進過軍校、沒看過兵書,可是長征的時候他領著紅軍戰士四渡赤水出奇兵,後來提出抗日戰爭急不得、解放戰爭拖不得的高見。」
「你們數數全世界的軍事家,誰能做得到這些?」
張有信鬱悶了:「媽的,我說前門樓子,你說胯骨軸子;我說火車頭子,你說花花肘子。你們說這麼多幹什麼?我就說我天天的進出城裡,我知道的消息能比王老師少?這科學嗎?」
「那你知道華西村嗎?」大膽搓了搓腳趾縫聞了一下,吐了口唾沫。
張有信愣住了。
王東峰笑道:「王老師知道華西村你不知道,那你還吹牛逼說比王老師消息靈通?笑死人了。」
張有信悲憤莫名。
王憶說:「走,去我那裡喝早酒,我炸知了猴下酒。」
張有信頓時眉開眼笑了。
喝酒傷身,酗酒尤其厲害。
所以王憶雖然說了喝早酒卻不是喝烈酒,他拿出了米酒,說:「自己釀的,嘗一嘗。」
張有信看著清涼白濁的米酒點點頭:「賣相很好。」
抿了一口。
又點點頭:「味道也很好,入口很醇很柔,酒味淡而不散,王老師,你真是什麼都能呀。」
王憶說道:「嗯,你慢慢喝著吧,我去給學生登記一下。」
這幾天天氣濕潤,山上知了猴出的很頻繁,學生們收穫上佳,以極大的熱情去摸知了猴來賣。
王憶讓王新釗給他們記帳。
現在學生們私人帳戶都有點錢了,最多的是招弟姐弟,她們幾個總共攢了十四塊錢。
在生產隊這是一筆巨款了。
社隊企業分紅之前,有些漏斗戶你讓他一下子拿出十四五塊錢都吃力。
學生們排隊來賣知了猴和嫩知了,然後有些手裡掐著花,一邊舔一邊笑嘻嘻的聊。
她們還給王憶吃:「王老師,這是喝酒花,你嘗嘗?可甜了呢。」
喝酒花具體是什麼花,王憶看不出來,它是一種粉紅色的花朵,個頭不小,跟喇叭花有點像,花蕊帶著蜜水般的汁液,很甜。
不用擔心這東西有毒,島上人家吃了世世代代。
此外桐花也是甜的,清明之前綻放,那時候學生們同樣會摘著舔花蕊,現在桐花早就謝了,自然沒的吃,只有喝酒花是夏天開放。
學生們排著隊賣知了猴,賣完了就去隔壁大灶領早飯。
他們對自己的財產非常上心,王新釗記完了他們還要扒拉著櫃檯爬上來看看,具體數額沒有錯後,他們才會放心的離去。
王憶對招弟、來弟姐弟說:「你們怎麼光送知了猴不花錢?不買個方便麵吃嗎?」
招弟笑眯眯的不說話,來弟說:「我們沒有學籍,今年沒有,然後公社聯考的時候我們沒事,我娘要領我們走姥姥家,給姥姥過壽。到時候我們再來買零嘴,我們要帶去姥姥家裡哥姐弟妹他們看看,饞死他們!」
好娃說:「饞的他們流口水!」
王憶笑道:「他們以前饞你們來著?」
好娃生氣的說:「嗯,他們饞我們還笑話我們,我二姐跟他們老打架,另外,我二哥三哥還說我們是要飯娃。」
「過年時候我們去的時候最氣人,我姥爺給我哥姐他們喝炒麵,又香又甜的炒麵,可是我們姐弟啥也沒得喝。」
「我大姐等他們喝完了剩下碗底給我晃一晃攢一起來喝,然後讓他們看見了,他們又笑話我們要飯娃。」
招弟終究是老大,懂事,說道:「他們是故意剩下碗底讓我來晃給好娃喝的,然後他們偷偷盯著我們,看見我晃就來笑話我們。」
「所以這次我們要報仇!」
王憶說道:「他們用炒麵饞你們,那你們用果粉饞他們,到時候你們買果粉去了泡飲料,可惜咱沒有製冰機,要不然老師給你們包幾塊冰塊泡進去,饞的他們流口水流眼淚。」
姐弟們聽了哈哈笑。
滿臉暢想。
王憶挺欣慰的。
姐弟幾個現在變得開朗多了,特別是來弟,能跟王狀元撕扯干一架。
學生們正排著隊,有婦女過來了:「王老師,門市部里來了紗網?我昨晚上才知道,來,你給我割十個平方吧,能買這麼些吧?我家裡給全換一換。」
王憶說道:「能買,這東西我準備的多,就是給咱社員家裡換一遍,我看不少人家裡的紗網不行了。」
「可不是不行了怎麼的。」婦女嘆氣,「我家紗網還是生老二時候換的,老二都在你手下上二年級了,你說這紗網能不壞嗎?」
王憶抽出一卷紗網。
婦女伸手摸著笑:「這紗網真好,你看這個網眼多細密、多均勻?」
王憶說道:「就是沒那麼美觀,其實我會編一種好看的門帘,用掛曆紙編的,等我有空教你們,你們給家裡編一套門帘,以後能用好幾年呢。」
婦女笑了起來:「好啊,王老師你是真能,啥也會。」
「不會生孩子。」王憶攤開手。
婦女說道:「小秋老師會嘛,你倆結合,以後生一個又好看又有學問的娃娃。」
又有婦女急匆匆上來,王憶說道:「愛萍嫂子怎麼這麼急?」
孫愛萍說道:「不急不行,王老師你快去看看吧,你家沙雕學會偷雞吃了!」
王憶一愣:「沙雕偷雞?不能吧,它吃魚吃腐食呀,怎麼還吃雞仔了?」
孫愛萍說:「千真萬確!我們小組養的雞丟四個了,本來以為是颱風天把雞仔吹飛了摔死了,結果今天早上有人看見了,就是讓你那個沙雕偷走了,你去看吧,這東西活氣人,光偷我們小組的!」
她是四組的副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