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太陽還沒有冒出來,王向紅已經來到大隊委準備安排一天的活計。
夏天隊裡的強勞力出海早,因為中午頭太熱了,他們要就近找島嶼躲熱,差不多從上午十點半躲到下午兩點半,能休息四個鐘頭,這樣早上就得早點上工。
海上濕度大、水汽重,太陽沒有出來,於是島上飄蕩著霧氣,而草木變得濕漉漉的。
儘管不是春秋季節可是受到海霧的影響,天涯島上的草木依然掛上了露珠,海風一吹,枝葉搖曳,玲瓏剔透的露珠便搖搖欲墜。
有時候安靜的去聽,依稀能聽見露珠落地的聲音……
王向紅站在門口看著翻湧的浪花判斷著今天的風力和風向,同時美滋滋的抽菸。
一袋煙抽完他磕了磕菸袋鍋,然後回到辦公室里打開話筒:「喂喂,咳咳,艄公們注意了、都注意了,潮水起來了,船飄起來了,艄公們準備上工了。」
「今天天氣晴朗風力不大,三到四級,是一個好海,這樣船長們注意、船長們注意,儘快的匯合船員起錨出海了……」
他喊完之後打開廣播,一邊聽新聞一邊掏出菸袋鍋蹲在辦公室前面凸出的大岩石上抽菸。
廣播裡響起今天的新聞:
「……18日電,喬木同志寫信勉勵前門茶點綜合服務社全體同志,要求他們保持勇往直前幹勁勤儉起家本色,讚揚他們為解決就業問題做出了一個時代榜樣……」
「……首都地區充分利用農村集體商業和個體商販,作為擴大工業品下鄉的一條重要渠道來搞活經濟。近年來首都的供銷社同當地通力合作,開設了大批社隊代購代銷店,擴大了工業品下鄉的渠道……」
聽到這條廣播王向紅恍然。
廣播裡首都的社隊代購代銷店應該就是自家島上的門市部。
難怪王老師會有底氣搞這個,看來是在首都有所見識。
琢磨著生產隊的發展,他一袋煙抽的有滋有味。
耳畔是廣播,眼前是廣袤的海洋和連綿的海岸,只見奔馳的潮水迅速上漲,托起了碼頭上的大船小船。
紅褐色的礁石灘上有雪白的浪花此起彼伏,海風蕩漾,水面掀起層層波紋,將浪花一層接一層的送到灘頭上。
船長們都是勤快樸實的漢子,他們是隊裡的老馬,老馬識途,不用驅趕就知道幹活。
隨著船長們抵達各自的船上開始做出海準備,有穿著背心的艄公們拎著吃食和水壺說說笑笑的上了碼頭。
王向紅眼神很好,通過這些人走路的姿態分辨出了他們的身份。
他沒有學問也沒有高深的文化知識,可是他的腦子很好使,看著艄公們一個個上船,就能算計出誰還沒有出來。
於是他慢慢的回到辦公室里重新打開話筒說道:
「喂喂,爺們注意一下子,還有部分艄公沒有出門,抓緊時間不要貪戀被窩也不要在老婆孩子跟前磨蹭,這次我先不點名,三分後誰還沒有出門就要點名了。」
島上的社員老實本分,聽從指揮,幹活捨得賣力氣,而且要強要臉面,寧挨一頓打不受一場罵.
廣播點名這是很丟面子的事,誰要是被支書在全生產隊頭頂點了名,那會一天悶悶不樂。
王向紅看了看手錶。
他媽的,又不轉了!
後面又有艄公們出門了,五個人先後登船,表現的也還算積極。
這讓王向紅心裡頭舒坦。
王老師回來後領著生產隊把經濟搞的很活泛,大傢伙都看到好日子的苗頭了,覺得生活有盼頭了,所以干起活來格外的有勁頭,比前兩年還要積極活躍。
這是好兆頭。
但是出來的艄公還是不夠,還有十來個人沒有出來。
這樣他的心頭又浮上了一層陰霾。
王老師把經濟搞活了,可是搞的太活了,社員們最近勞動積極性不夠。
因為他們發現自己什麼不干就能分紅個好幾十塊,在海上流汗流血搖櫓一個月也才幾十塊,於是思想長毛了,有惰性了。
要不要把這件事跟王憶說說呢?
他正在思考,後面斷斷續續再次有艄公出來。
看起來有些懶散,但好歹人湊齊了。
這樣他猶豫了一下,決定暫時不把這個問題反映給王憶。
畢竟現在自己才是支書,有些困難需要自己去解決,不能什麼事都指望自己的接班人。
這樣自己還幹什麼支書?還說什麼為人民服務?直接讓位算逑,回去催促兒子兒媳婦生孩子,自己帶孫子去。
熱愛祖國、一心為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這是他入黨時候對著黨旗舉起拳頭立下的誓言。
老支書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艄公們出海,他一邊琢磨一邊蹲在門口看聽濤居,然後看見王憶也出門了。
於是他放下菸袋鍋走過去打招呼:「王老師,又被我的聲音給吵醒了?」
王憶打著哈欠搖搖手:「睡飽了。」
王向紅哈哈大笑:「你要是不打哈欠我就信你的話了,對了,麻六同志被我安排在東峰家裡頭了,東峰家裡還有兩個空房間。」
王憶說道:「行,支書這個你安排就行,以後銷售隊去縣裡做買賣帶上他,讓他去賣平安結,如果我去市里就帶他去市里,他很會搞銷售。」
王向紅點點頭:「他是個人才,我昨晚點了錢,一共賣了五百五十塊——他一個人竟然能賣這麼些錢,了不起!」
王憶說:「所以咱們得把他給籠絡好了,這種人才不能放走。」
王向紅說:「我知道,其實我本來想把他安置在壽星爺家裡,這樣要是壽星爺有點什麼事可以有眼前人能招呼一聲。」
「對,這是好想法呀。」王憶說道。
王向紅無奈的說:「但我跟壽星爺說了一聲,不行,他是老派思想,家裡不讓外姓人進去住。」
王憶問道:「這麼排外?」
「很排外,」王向紅嘆氣,「他們甚至不歡迎外姓人在咱島上長期居住。」
王憶不太高興了:「這不是排外,這是愚昧、保守,沒有大局觀,不尊重人才和發展!」
王向紅笑道:「看看你說的!」
「沒那麼嚴重,他們老輩人這種思想不能簡單的用保守或者愚昧來評價,外島環境跟你習慣的內陸不一樣,這麼說吧,咱外島是一個個封閉的島嶼,對吧?」
「對啊。」
「那我告訴你,歷史上咱這裡很多島嶼發生過外來戶趕走本地戶的事,因為島嶼太封閉了,就這麼個地方,能養活的就那麼些人!」
他給王憶舉例,說像多寶島、姚黃島這些島嶼都是前車之鑑。
多寶島本來並不是有李、丁、王三個姓氏,同樣姚黃島最早也不是有姚和黃兩個姓,本來都是一個姓,後來逃難的家庭到來,島上的人接納了他們,然後外姓人家通過書信把家族慢慢的給接了過來……
特別是姚黃島,本來島上只有黃氏一族叫黃家島,然後姚姓有人來了,最後姚姓比黃氏更多,連島嶼名字都改成了姚黃島。
甚至現在姚黃島都不只是兩個姓氏,有四個家族了!
王憶聽後逐漸有點理解老人們的想法,同時他也隱約明白,王向紅是在告訴自己,自己帶來的外姓人有點多了。
於是他直接坦誠的反問王向紅:「支書,你覺得徐老師、孫老師、祝老師還有麻六他們來到咱們生產隊,這會剝奪咱們王家人的生產資源?」
王向紅笑道:「好傢夥,你小子尋思我在敲打你呢?這你放心,我好歹是黨員幹部,是在部隊大熔爐里鍛造與淬鍊過的,我不至於這麼短視和排外,人才的重要性我在部隊了解的比你們還多。」
「我是跟你說說咱隊裡的情況,我估摸著後頭多多少少有人會說點風言風語,讓你做好心理準備。」
王憶說道:「說就說唄,別讓我聽見,讓我聽見了那我的門市部就不給他賣東西了。」
王向紅瞪了他一眼:「你看看、你看看,又要粗暴工作了!」
「沒有,」王憶失笑,「我開玩笑呢,不過這事的源頭是壽星爺,等我把壽星爺心裡的疙瘩解開,是不是就沒事了?」
王向紅說道:「對,壽星爺要是都不在意這事,其他人肯定更不在意。」
王憶說道:「那我今天有空了去找壽星爺聊幾句。」
王向紅補充道:「順便聊聊祠堂用來做裁縫鋪的事。」
王憶愕然道:「支書,你給我挖坑呢?」
王向紅擺擺手:「別瞎說,我跟壽星爺說過這事了,你以為我還能把責任往外推?我跟他說過,他要揍我!」
王憶無語了。
老支書也很無奈:「壽星爺和幾個長輩吧,他們是老頑固,祠堂對他們來說是神聖的地方,嗯,這種地方用來做衣裳首先已經讓他們不高興了,結果還是女人進去做衣裳,他們更不高興了!」
王憶問道:「那怎麼辦?」
王向紅勉勵他:「領袖同志說,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可是歸根結底還是你們的。放在咱生產隊,那就是咱生產隊是你的也是我的,可是歸根結底還是你的。」
「現在碰上麻煩了,你去解決一下子吧。」
王憶問道:「要是壽星爺打我怎麼辦?」
王向紅說道:「你年輕,腳步伶俐跑的快,他連我都攆不上肯定更攆不上你,別怕,他要打你你就跑啊。」
王憶嘆了口氣。
他坐在樹蔭下乘風琢磨起來,秋渭水施施然的走上來問道:「怎麼了?眉頭皺的那麼厲害,碰上什麼難事了?」
王憶感嘆道:「還真碰上難事了……」
他把祠堂的事原原委委說出來。
秋渭水若有所思的說:「原來是這樣,那確實很難辦。」
「支書沒騙你,這應該是前天的事,前天你去縣裡了,然後我看見壽星爺撐著拐杖來攆支書,一路攆到了大隊委要打他,還說他是不肖子孫。」
王憶震驚了:「這老爺子攆到了山頭啊?牛逼牛逼。」
體力驚人,活力驚人!
他真想把老頭子給帶到22年交給生物機構好好研究一下子,他到底怎麼活的,為什麼這麼能活?
可惜現在國內沒有金氏世界紀錄的說法,要不然老爺子可以送去打破這個紀錄。
但他想想又搖頭。
老爺子太有活力了,不像是一百多歲的人,吉尼斯官方肯定會以缺乏老爺子的出生記錄和年齡證據而拒絕錄用信息。
秋渭水卻誤會他意思了,看著他又是琢磨又是搖頭便心疼的給他捏了捏肩膀說:「你想不出辦法就先不想了,別這麼難受。」
王憶拍拍她的手背問道:「怎麼了,心疼我?」
秋渭水說:「嗯,我捨不得你難受。」
聽到這話王憶的心都要化了。
因為他知道秋渭水不是說甜言蜜語也不是像他那樣說情話,她說的是心裡話。
於是他對秋渭水說:「那你親親我吧,親親我那我就不難受了。」
秋渭水看看山頂上沒人,便快速彎腰準備在他臉頰上啄一下。
然而王老師恰到時機的轉過了頭去……
秋渭水氣的拍他:「你怎麼老是流氓呀?」
王憶也很生氣:「你親我嘴你說我流氓?你是第二、三、四、五,嗯,第五個親我嘴的!」
秋渭水這下子顧不上生氣了,趕緊問道:「怎麼在前面有這麼多?你處過多少對象?」
王憶說:「就你一個!前面那四個不是人是狗,有一次我吃了飯沒擦嘴躺著睡著了,突然感覺嘴上濕漉漉的,一睜眼——老黃那四個崽子趴在我頭上、騎在我脖子上舔我嘴!」
秋渭水笑的小白兔亂蹦噠,突然說:「其實我有辦法讓壽星爺他們妥協!」
王憶問道:「什麼辦法?」
秋渭水說道:「讓我爺爺發一個文件下來,就說政府要求生產隊打開祠堂來支持社隊企業的發展。」
王憶搖搖頭,突然一拍屁股高興的說:「好主意!小秋你真行,你一下子點醒我了!」
秋渭水說道:「那你應該感謝我,幹嘛打我屁股?」
王憶笑道:「太激動了,是不是拍疼了?來,我給你吹一吹……」
秋渭水急忙邁開大長腿後退,說道:「你不用跟我來綏靖主義那一套,我不讓你吹,也不用你揉!」
這下子王憶真的哈哈大笑起來:「你現在太了解我了!不過這不叫綏靖主義,這應該說是開窗理論!」
秋渭水問道:「什麼是開窗理論?你想到的好辦法到底是什麼?」
王憶往周圍看看,神秘兮兮的說:「你靠過來,我得偷偷告訴你,一旦被人聽見了這辦法就不靈了。」
秋渭水靠近他,閉上了眼睛。
王憶愕然:「你閉上眼睛幹嘛?」
秋渭水頗有小風情的瞥了他一眼:「你以為我不知道麼?你讓我靠近你的一切目的都是為了耍流氓!」
王憶真是太喜歡這丫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