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食堂的承包工作已經完成了。
那天王憶和葉長安談過之後,第二天王向紅就安排王東喜趁著來縣城賣涼菜的空子把二食堂給承包下來。
具體承包費用和政策王憶沒過問。
他不是支書也不是幹部,沒必要事事躬親。
這樣得知二食堂已經承包到手,他便等著王東喜帶銷售隊來賣涼菜,順便要了鑰匙去開門。
王東喜是文書,生產隊裡集體庫房所屬的鑰匙都在他褲腰上掛著,那傢伙走起路來叮叮噹噹,他一直以此為傲。
但最近他不太喜歡這聲音了。
因為沙雕脖子腿上都掛了鈴鐺,於是有人揶揄他是個沙雕文書……
王憶領著麻六去接銷售隊,然後給雙方做了個介紹,他讓銷售隊把平安結都交給麻六來賣。
麻六能把針線賣出那火熱勁,再讓他去賣平安結豈不是如魚得水?
果然。
麻六拿到平安結後高興不已,笑道:「這是好東西,王校長,這東西肯定好賣呀。」
王憶把價格給他一一說出來,詳細的講解一通,然後說道:「你能賣那就賣,賣針線能賺幾個錢?賣平安結利潤大,你每個平安結可以漲一塊錢,這樣賣一個多出來的那一塊錢就歸你。」
麻六一聽頓時貪心了,問道:「我能不能漲價漲的多一點?」
王憶說道:「我建議你別亂漲價,做買賣要有長遠眼光,不要只看眼前的利益得失。」
「你必須得找一個合適的價碼然後給當錨穩住,在這個基礎上去做生意,否則容易碰上麻煩。」
「隨便舉個例子,你給我賣十五塊給別人賣十塊,你說我知道這事後會不會找你麻煩?」
麻六沒有根基,就怕被人找麻煩。
頓時,王憶話音落下他就老實了:「也對,以前我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賺一筆快錢就跑,要是留在縣裡固定經營,肯定得誠信為本。」
王憶把自己背包借給了他,讓他先背上平安結,說:「你今天受點累,背著貨去賣吧,明天開始改成挑擔子去賣貨。」
麻六平時也挑著擔子去賣針線這些東西,但今天被人推倒壓壞了一個筐子,這樣前後不好保持平衡了。
不過他是吃過苦的人,痛快的說:「沒事,背著包還怪時髦呢,我覺得背著包去挑擔子還要好,還要文明。」
聽著兩人的話,王東喜這邊欲言又止。
王憶掏錢請麻六和銷售員們吃了個冰糕,然後約定了晚上在碼頭上集合,以後麻六就是社隊企業的銷售員,社隊企業給他提供住宿,給他在島上找個房間住下。
麻六高高興興的說:「好啊,那我以後不用天當被子地當床、一挑扁擔走四方了,我也算是有根的人了。」
王憶說道:「對,你安心的做買賣,不偷不搶、誠信經營,這種情況下要是有人找你麻煩咱生產隊會給你出頭。」
他給孫征南使了個眼色。
孫征南默不作聲的挑起衣服給麻六看腰上。
腰上是個槍套。
裡面一把黑黝黝的手槍!
格洛克打火機!
麻六可不知道這是火機,他直接心裡一哆嗦:狠人,這是狠人!
不過也讓他一下子感到踏實了。
有保護罩了!
他背著包、拎著平安結離開,一邊走一邊喊:「南來的北往的,有妻有兒有爹娘的,都過來看一看嘍,送平安、咱響應中央號召給同志們送平安嘍……」
「哎,一份平安幾元錢,這幾元錢毛毛雨,人人都能花得起;幾元錢啊它不算多,出不去省更出不了國;這當家人買當家貨,不當家買包瓜子嗑一嗑;幾元錢平安你請回家,老的喜,少的夸,都誇你來會當家……」
「同志、同志,看看平安結?」
看著他的背影遠去,王東喜問道:「王老師,咱就讓他直接把東西拿走?你跟他熟嗎?我不認識他呀。」
王憶笑道:「不熟,不過他不會帶著這點平安結跑掉的。」
跑掉了也沒事,幾十個平安結試探出一個人的本性,這可比以後讓他去滬都給自己獨當一面後再發現他有問題要強的多。
他扔掉冰糕棍準備離開,有婦女撿起了冰糕棍說:「別扔了,我這兩天一直在縣裡撿冰糕棍,馬上就能編個小蒲扇了。」
王憶說道:「嬸子,這樣的小蒲扇能有什麼用?不扇風呀。」
婦女笑道:「是,但能給孩子玩,打發孩子。」
雙方分開,他去二食堂開門,領著王墨斗、黃慧慧開始收拾。
二食堂是個院子,除了容納員工吃飯的餐廳外還有廚房和倉庫,廚房跟餐廳直接相連,有出菜口。
這樣改一改直接就能當飯店用。
是個好地方。
不過沒有裝修,屋頂直接能看到房梁,牆壁上多年前刮的大白已經斑駁陸離。
上次沒注意,這裡頭桌椅多可是多數已經有點問題了,一大半已經斷面斷腿。
即使這樣王墨斗依然見獵心喜。
他撫摸著牆壁說道:「這就是咱們隊集體的飯店了?以後咱王家在縣裡頭有產業了?真好,這真好。」
王憶說道:「對,不過現在太破爛了……」
「不不不,很好,一點不破爛。」王墨斗說道,「就是桌椅有點小問題,我跟我爹幾天就能全給收拾好。」
王憶說道:「光是收拾好還不行,你們先住這裡吧,後頭我先給咱們學校的教師宿舍做個裝修,然後把這食堂也得裝修一下,必須得把格調提起來!」
他太知道在這年代怎麼去賺錢了。
看看被當作外賓飯店的第二國營飯店吧,只是換門換窗換了擺設,桌椅上放了西洋式花瓶就被全縣人所推崇。
這說明什麼?
說明這年頭的人太喜歡追求時髦了。
所以一旦二食堂的格調提起來,再加上有差不多的廚師和菜式,那他們生產隊想不賺錢都難!
當然不能裝修的太過火。
富貴穩中求。
他在食堂里轉了轉,直接選了餐廳靠北窗的位置指了指:「墨斗哥,咱們挑幾張高矮一樣的長條桌過去湊個床,讓大軍住那裡養病,你也可以住這邊,女同志去倉房住吧。」
黃慧慧很有分寸的說道:「王老師,這怎麼能行呢?你們還要收拾房子準備營業呢,我們都住倉庫就行,這外面你們隊裡還要收拾呢。」
王憶笑著擺擺手:「不耽誤,先讓大軍住外面吧,寬敞通風,有助於傷情的恢復。」
「等到要裝修了我會提前跟你們說,到時候再酌情換位置,好了,這麼決定吧。」
他和王墨斗拼湊餐桌成一張床,把帶來的褥子給鋪在了上面,王憶對王墨斗說:「回頭你去我門市部拿兩張涼蓆鋪上,這樣就涼快了。」
黃慧慧不好意思的說:「王老師,你看這事搞的,真是太麻煩你了。」
王憶笑道:「光麻煩我?沒麻煩王墨斗同志嗎?」
黃慧慧更不好意思了,下意識的伸手去捋鬢角的秀髮說:「不是不是,更麻煩墨斗哥了,只是我不會說話,我嘴笨……」
她抿了幾下子沒抿到鬢角的頭髮,頓時有些黯然。
陪伴多年的長辮子沒了,她就像是丟了個老朋友。
不過想想這辮子賣錢給弟弟遇急了,又挺開心的。
剩下的是辦理出院手續。
這也得王憶幫忙,出院需要的手續有好幾遭,光是外科的辦公室就跑了三趟。
但他有葉長安的硬關係,主管大夫對他充滿耐心,很順利的做完了結算辦理了出院手續。
這個順利也是相對的,很耗費時間,等他們借了醫院的擔架把黃大軍抬出來,這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黃小花一個勁的擦汗,說道:「這入院挺簡單,出院卻挺費事,幸虧王老師你在這裡,要不然光我們這些泥腿子,想要辦理出院還不容易呢。」
王憶的價值不只是體現在辦理出院手續上。
更體現在他擁有的關係上。
主治大夫最後送他們出醫院,還寫了個條子給王憶,說:「王老師,你們現在住的縣委二食堂隔著我們醫院比較遠,黃大軍同志的傷情又導致你們不便於出現問題後來回折騰。」
「所以這樣吧,你們那裡隔著很近有個街道衛生室,衛生室的主任是我的一個長輩,我給他寫了個條子,你去找他說一下,他們那裡的大夫護士平日裡是留宿的,有事直接找他們就行。」
王憶跟大夫連連道謝,他有心想給大夫送點東西,但他是葉長安的關係,這大夫哪怕是長了一肚子的膽子也不敢收!
這樣他先把黃大軍送去食堂餐廳里的床上,又安排黃小花在這裡幫忙看護,他領著黃慧慧和王墨斗去街道衛生室。
此時夕陽西下夜幕降臨,衛生室已經下班了,連看門老頭都不知道哪裡去了,小院裡一個人也沒有。
衛生室不是在樓里,是兩排平房,規模還不小,然後他們繞到第二排平房終於看到有一間房子裡亮著光。
王墨斗誇張的說道:「終於看到革命的曙光了。」
黃慧慧被他逗的抿嘴一笑。
王墨斗頓時精神振奮並想再誇張一下。
但這時候屋子裡有歌聲傳出來,王憶示意他安靜,自己上去敲了敲門。
歌聲很響,沒有反應。
這樣王憶加大敲門力度,門是虛掩的直接打開了。
好幾個穿著喇叭褲的青年在蹦躂,女的還穿著厚底鞋,這在海福縣裡屬於時髦人了。
屋子中央是一張桌子,上面放了個兩喇叭的錄音機,歌聲從錄音機里傳出來,上面有黃色紅色綠色的小燈在閃爍,然後有一個青年嘴裡還在唱:
「……願我會揸火箭,帶你到天空去,在太空中兩人住,活到一千歲都一般心醉……」
青年們跳的很投入,愣是沒發現有人推開了門,那唱歌的青年尤其投入,一邊快速的扭動小短腿一邊嗷嗷的唱。
這年代的青年們實在是太缺娛樂活動了,也太想要追求時髦了。
王憶一看,這不是跳迪斯科嗎?迪斯科已經開始流行了?之前他怎麼沒見過?
他推開門往裡看,青年們實在是聚精會神,愣是沒人發現他的身影。
於是他只能咳嗽一聲。
這下子終於驚到了幾人,其中唱歌那青年嚇得一蹦噠,還沒回過身來先去關錄音機然後說:「鄭主任啊——啊、不是啊?你誰呀?」
王憶無奈的說:「大夫你們好,我是來找鄭主任的……」
「鄭主任在他辦公室呢,你去找吧。」一個壯碩青年打斷他的話回了一句,然後幾人自顧自的互相聊天:
「來,咱繼續跳,這三步、四步看著簡單,跳起來還挺難。」
「我跟你說這一點不難,現在南邊的流行迪斯科,那才難呢。咱們這裡不行,太落後也太土了!」
「這一期的《電影周刊》看了沒有?遲志強今年拍了個電影叫《夕照街》,雜誌上說它裡面就有迪斯科的元素,真想看看。」
幾個青年說著又要跳,王憶搖搖頭準備離開。
王墨斗見自己三人待遇遇冷,便不悅的說:「還是大醫院的大夫好,醫術高有醫德,算了,王老師,咱走吧,等大軍有事我就和慧慧抬他去縣醫院……」
「誰有事?怎麼還要抬著去縣醫院?怎麼回事?」一個留著這年代還少見的空氣劉海的姑娘聽到他的話後問了一句。
王憶把事情說了一遍,姑娘恍然道:「哦,這樣呀,那我領你去找鄭主任吧,我們是來實習的醫專生,這事我們處理不了。」
由姑娘領路他們去找鄭主任,結果主任還不在,這樣王憶他們又等了一陣子才等到花白頭髮的鄭主任。
他把條子交給鄭主任,老主任眯著眼睛看了看,說道:「你們是小姜的熟人呀?行,以後有事過來找我好了,我平日裡是住在這裡的,除了出去喝點酒其他時候都在衛生室里。」
王憶聞見他身上的酒味了,笑道:「主任您愛喝兩口啊?那等我們的飯店開業了,您一定去捧捧場。」
鄭主任問道:「什麼飯店要開業?」
王憶把生產隊承包了二食堂的事說出來,鄭主任聽到後很感興趣,說:「好、好,要是這旁邊有了飯店那我一定去。」
跳舞的青年們換上白大褂也出來了。
其中壯碩那青年同樣對飯店的話題感興趣,問道:「你們什麼時候開飯店?都能做什麼菜?嘿,這可好了,我早就想下館子了,總是吃大娟子做的飯我可是吃膩歪了。」
領王憶他們找鄭主任的姑娘就是大娟子,她嗔怒一聲說:「好呀,你吃膩歪了是嗎?那明天自己做飯吧。」
實習生們頓時打鬧起來,鄭主任皺眉看他們,他們趕緊規規矩矩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