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記不得自己在酒桌上的表現,可王憶能想像出那有多丟臉。
於是他鄭重的對王向紅說:「支書,喝酒誤事,我從今天開始戒酒了,不管什麼人要跟我喝酒我都會拒絕,希望你到時候幫我解釋一下。」
王向紅沒說話呢,正下工回來倚在門市部櫃檯上喝酒的大膽出聲說道:「別呀,王老師,酒是糧之精、越喝越年輕,這可是你跟我們說過的話,你怎麼不喝了?」
王憶說道:「因為它誤事,所以我要戒酒!再說了,我本來就年輕,用不著喝酒也年輕。」
大膽咂咂嘴說:「喝酒確實誤事,那我也戒酒吧。」
正在喝酒的眾人紛紛哈哈大笑。
大膽惱怒的說道:「笑什麼笑?我認真的。」
同在一起的王東峰對他說:「組長伱知道剛才你得話在我們耳朵里是什麼樣嗎?我給你演示一下。」
「咳咳,喝酒確實誤事,然後你們聽我——給你們放個屁。」
「布布……」
笑聲更加響亮,有些人都要笑出豬叫。
大膽惱羞成怒一腳踹在王東峰屁股上:「滾蛋!我他媽認真的!」
王向紅說道:「你認真你就自己戒酒,吆喝有什麼用?」
有人迎面走來,問道:「支書,今天晚上還有沒有女排同志的比賽?上次她們輸給了美帝,唉,我心裡難受!」
王向紅說道:「今天有比賽,小組賽的最後一場,咱們打噢大梨呀。」
門市部的社員們聽了頓時雄心萬丈:「這個國家聽都沒聽過,肯定能贏!」
王向紅凝重的說:「不能小看任何敵人,噢大梨呀這個國家都是白人,個頭大、力氣大,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王憶說道:「沒事,咱們要相信女排的同志們,不管前面是高山險阻還是萬丈深淵,她們一定能排除萬難,奪取勝利!」
社員們跟著喊:「對,一定能奪取勝利!」
曹吉祥聽到這裡愣住了,問道:「王老師,你們隊裡還能看女排世錦賽?你們這裡有電視?」
王東峰驕傲的說:「當然了,我們有外島各島嶼上的生產隊中唯一一台電視機,還是大彩電呢,可大了!」
曹吉祥一拍腿趕緊問王憶:「王老師,這台電視機是誰的?是你的嗎?」
王憶說道:「是我們隊集體的,怎麼了?」
曹吉祥鬆了口氣。
他從兜里掏出錢包,拿出一張票證給王憶:「我娘感謝你救我,讓我來找你的時候給你帶一份禮物。」
「可我家裡也沒啥好東西,我娘就把她在單位里抽到的一張電視機票叫我捎來送給你。」
「我們都知道你們天涯島現在通電了,所以你要是想買一台電視機的話,那你攢錢就行了。」
王憶沒想到曹吉祥帶來這樣一份重禮。
雖然他不需要。
他此前還沒有看到過電視機票,便接到手借著夕陽餘暉看了看。
這是一張比糧票、肉票要大一圈的硬票,正面比較簡單,寫著『江南省電視機票』七個大字,下面有電視機的圖案,然後還有兩個通紅的大章。
兩個章分別是滬都儀表電子公司和滬都家電批發公司,顯然這個電視機票就是它們兩家公司聯合印發所得。
票的後面內容複雜,有此票可買電視機的型號、編號、供應單位、供應日期等,還寫了一句話:
僅憑本票才能購買電視機,謹慎保存、丟失不補。
這年頭電視機票很罕見,確實是一份重禮。
王憶想還給曹吉祥。
曹吉祥人莽撞,直接把票拿過來塞進他兜里,說:「王老師你收下吧,咱們別推讓了,那啥,我今晚先去看電影,再看女排世錦賽。」
「這樣我走不成了,王老師,你能不能借我幾條袋子?我今晚在你們隊裡睡覺!」
王憶說道:「你剛出來就夜不歸宿?你母親會不會很擔心你?」
曹吉祥說道:「不會的,我跟她說來找你了。而且她也記得你說了要給安排工作的事,所以我不回去她肯定以為你是給我安排上工作了。」
「甚至我今年恐怕都不能回家了,我娘是當著左鄰右舍的面把我趕出來的,讓我去反省自己犯下的錯誤。」
然後他還跟王憶說:「真是說起來不好意思,王老師,我今天本來就是想給你送電視機票的,感謝你拯救了我的人生。」
「我之前以為你那啥、嘿嘿,就是你給我說好話是為了我的黑便士,所以我在拘留所的時候看不起你了,覺得你是個偽君子、是個真小人,還想著不管你給我安排啥活,我都不干。」
「沒想到你是真君子,我才是個小人,我誤會你了,所以這次你不管給我安排個什麼活我都干,我以後絕對不會再誤會你!」
「我以後就跟著你干,周倉給關老爺牽馬扛刀,我祥子以後給你、給你、給你——給你上刀山下火海!」
王憶聽著他的話呆住了,最終忍不住的嘆了口氣。
造孽呀!
做人真的要坦坦蕩蕩、不能懷著壞心思。
自己這第一次圖謀人家黑便士,結果黑便士不值錢;自己圖謀在人家心裡的好形象,結果人家鐵了心要讓他給幫忙找活干……
這都是造了什麼孽!
於是王憶不想占他便宜留他的電視機票了,便意志堅定的想把票還給他——主要是對自己來說確實沒用。
結果曹吉祥說道:「你別給我了,我又用不了。一台電視機多貴呀,動不動好幾百、一兩千塊的,把我骨頭拆了我都買不起。」
「這票是我娘運氣好,在單位里中的,反正我們用不上,王老師你收下吧。」
兩人一番推搡,最後還是曹吉祥占了上風。
因為曹吉祥來了一句:「王老師你不收我東西,是不是嫌棄我家窮、看不起我的為人,覺得我是個小偷?是個卑劣的傢伙?你也不願意領著我幹活?」
這話到頭了,弟弟!
盛情難卻了,王憶琢磨著就收下這電視機票。
票上寫的是『可購買金星牌電視機』,那自己從22年搗鼓一台金星電視過來,到時候就說是憑藉這張票買來的。
他可以把電視機送去大眾餐廳。
九十年代城市裡的飯店曾經流行放一台電視和VCD,然後不斷放電影。
這有個好處是可以延緩顧客等菜時候的迫切情緒。
大眾餐廳要是有一台電視機,那肯定生意更火爆!
王憶跟王向紅說了設想。
王向紅認可他的想法,說:「那這電視機多少錢?咱們隊集體走帳來買。」
這次王憶沒去推辭收錢,因為隊集體已經有錢了,他沒必要繼續耍大方了。
世錦賽的排球比賽時間不固定,因為時差多數都在午夜,今天女排的比賽時間是午夜的十一點半。
看這樣的比賽肯定耽誤明天的上工。
但社員們拳拳愛國心很熱忱,王向紅的愛國之情也是天天的滿溢,所以他寧可給社員們放半天假,也要帶領社員們給遠在千里之外的女排同志們加油鼓勁。
曹吉祥今天奔著自己而來,王憶得給人家管飯。
在天涯島吃頓飯倒是簡單,門市部里又有午餐肉又有扒雞、火腿,這都是好東西。
何況島上海鮮多,後天這就是秋分了,海里的螃蟹已經很肥了,現在是吃螃蟹的好時節。
漏勺隨隨便便就來了個一蟹三吃,蔥油蟹、嗆蟹和蟹糊。
不論何時、不論何年,蔥油蟹永遠都是所有外島人心頭的白月光。
外島人吃蝦蟹吃膩了,可紅燜大蝦和蔥油蟹是百吃不膩,主要是這兩道菜里的油水足啊!
王憶的目標是螃蟹。
他招呼曹吉祥一起吃飯,曹吉祥一看桌子上又是火腿又是雞肉的很感動:「王老師你真沒把我當外人,你真是大好人,拿這樣的好東西給我吃!」
王憶說道:「來者是客,你愛吃就使勁吃,我不愛吃這些東西,我愛吃螃蟹。」
漏勺端上來的螃蟹特別肥,一大盤子的蔥油蟹中顏色燦爛:亮紅的蟹殼,白玉般的蟹肉,還有金黃的蟹膏,這三色先聲奪人成為主角。
另外盤子底下鋪著一層淡黃色的菜油,螃蟹上撒了暗綠色的蔥葉。
香味很足。
曹吉祥跟他分工明確,他吃蟹肉蟹膏,曹吉祥就抱著一碗米飯往裡倒菜油,然後夾著肉夾著火腿的西里呼嚕往嘴裡扒拉。
年輕人就是猛,這貨瘦的跟竹竿一樣卻能扒拉下三碗大米飯、一隻扒雞、半根火腿,王憶都懷疑他娘把他攆出來是管不上他的飯了!
王憶這邊吃的慢悠悠很自在,肥碩的蟹肉與鮮美的蟹膏都是整塊的,好傢夥,這吃起來味道可就太棒了。
嗆蟹吃的是嗆鮮之味,蟹糊則吃的是鮮咸之味,這兩樣是下酒好菜,可惜王老師已經戒酒了。
曹吉祥吃飽喝足一抹嘴推了碗筷就跑,急匆匆的跑下去看電影:「是不是放武打片?是不是武打片?我就愛看武打片!」
十九歲,這就是個大少年、小青年!
王憶琢磨著怎麼完成自己的承諾。
他給曹吉祥安排個什麼活呢?
這次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要占人家曹吉祥的黑便士,所以特意許諾給曹吉祥找個好活。
結果這便宜沒占著,還得給人家找個活。
找個什麼活呢?
王憶琢磨了一下,不行把這小子派去滬都給自己看倉庫。
天涯島是他的生活重心。
滬都則是他的工作重心。
現在他在滬都有了房子也有了倉庫,起碼等於是擁有了一個辦事處。
辦事處已經有麻六和王東義兩人,可兩人家在天涯島,不能在滬都常駐。
曹吉祥這小子是愣頭青,就在縣裡有個老娘,這樣或許他可以安排曹吉祥去滬都常駐,順便給麻六當保鏢。
但這小子人很魯莽,容易惹出亂子,那怎麼來牽制他呢?
王憶琢磨著猛的一拍手。
陳進濤!
陳進濤此人堅強固執,富有責任心,他可以讓陳進濤來當正職、讓曹吉祥去幹個副職,由兩人來幫自己打理倉庫的貨物。
十六鋪碼頭秩序混亂,小偷極多,他在倉庫里又常備貨物,這樣必須得有守衛力量。
讓陳進濤和曹吉祥聯手負責倉庫的守衛還挺合適的,同時他們倆可以接應麻六和王東義兩人。
這樣他可以充分利用曹吉祥的火爆脾氣:
十六鋪碼頭那種地方龍蛇混雜,隊裡民兵之類是混不開的,因為民兵們在沒有王向紅和王憶帶頭的情況下,他們膽子很小的——
八十年代農村人去了大城市,會感覺比城裡人矮一截,所以做什麼事都容易心虛。
這樣真在倉庫上遇到什麼麻煩事,還是曹吉祥這樣的火爆脾氣更能頂事。
混碼頭那種地方,必須得敢打敢沖!
今天的比賽,女排的鐵娘子們也是敢打敢沖。
作為她們對手的噢大梨呀女排運動員以力氣大、耐力強著名,號稱排場女鐵匠。
然後今天鐵娘子們以硬碰硬,上去就開始衝鋒陷陣,咣咣咣一頓鑿,把女鐵匠們鑿了一個找不到北。
最終三比零,鐵娘子們用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給小組賽畫上了句號,接下來就是淘汰賽了。
比賽結束是凌晨時分了,王憶本來睡得很香,突然就被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給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的爬起來出去一看,校舍操場上怕不是匯聚了得有千八百的人口!
今晚的比賽時間太巧,正好放完電影改成看電視比賽,於是外隊的社員們也不肯離開,都磨蹭著來看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