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紅便把電視機拉線搬到了學校操場,大傢伙勾肩搭背湊成一團激動的看比賽——
現場幾乎都是男同志,所以可以隨意勾搭。
為什麼都是男同志呢?
因為噢大梨呀的女排姑娘別管長得怎麼樣,反正身材是很火爆,前面鼓鼓囊囊、後面囊囊鼓鼓,兩條大長腿倍長倍白,太吸引男同志們的眼珠子了。
不過這年頭的男同志們很愛國,他們把私人喜好和國家利益分的清清楚楚。
洋娘們可以讓他們看的眉飛色舞,可鐵娘子的獲勝才會讓他們歡呼雀躍!
王憶被吵的沒法睡覺,只能回去開燈看書。
果然。
看了一陣書困的受不了了,這次連外面的敲鑼打鼓都不能阻擋他睡覺的腳步了。
等到第二天中午,隊裡再度熱鬧起來。
好些人家的婦女在痛罵自家男人:「起來趕緊起來,支書就給你們放了半天假,下午要上工的。」
「你死床上了?啊?你早上回來不是很有精神嗎?不是能折騰我嗎?啊?用王老師的話說,你不是三吹六哨挺猛烈嗎?這會怎麼不會動彈了?」
「快點吃飯,吃點東西早點出海,支書說你們不用歇晌了,快起來滾蛋!」
王憶蹲在山路頭上聽著隊裡的吵鬧聲聽的高興,加上身後大灶里飄出來的香味,這可太有生活氣息了。
中午頭學校大灶做了地三鮮,雖然是素菜可是油多,一人一碗大米飯,往上澆了一勺菜,很快大米飯變得油汪汪起來。
學生們吃完飯嘴巴亮亮的,然後他們一個勁的用舌頭舔嘴唇,儘量不浪費一滴油水。
他們吃完飯就回家去歇晌——歇到十月一,國慶假期回來就會取消中午的午睡環節。
王憶愉快的跟他們打招呼。
王向紅背著手上來,問道:「王老師你蹲在這裡幹嘛?哦,那個紅梅主任今天去走親戚還海帳了,她會委託親戚給你去找欒大壯問問拖網的事。」
王憶一聽這話更愉快了,笑道:「好呀,那紅梅主任可幫我大忙了。」
「另外那啥,我蹲在這裡是在看熱鬧,隊裡的女社員正在罵她們男人呢,哈哈,真有意思。」
王向紅也笑了起來:「你挺閒呀。」
「嗯,最近沒什麼事,我就等著滬都的同志們過來秋遊做客了。」王憶愉快的說道。
王向紅擺擺手:「那你也別閒著了,這樣吧,你下午跟著大膽他們出海,去張網作業。」
張網作業是東海漁民傳統的生產作業方式之一,始於清代展復初期。
其中的張網是網的名字,屬於定置網具的一種,這種網口呈矩形,網身是方錐形,簡單來說就是在海里打樁弄上一張網,等著魚蝦蟹們自己往裡撞。
當然細說的話要複雜一些,比如張網作業分打樁張網和拋碇張網,天涯島今天就要進行打樁張網作業。
打樁張網又叫近洋張網,在近海地區來下網。
王向紅給王憶介紹了一下,之所以隊裡要在今天打樁張網不是圖能獲取多少魚獲,只是打樁張網可以連續幾天都有收穫,收穫少但收穫新鮮。
隊裡用打樁張網收取魚獲也是為了迎接滬都外貿市場的秋遊活動,得給人家準備最新鮮的海貨。
之所以安排今天開展打樁張網作業,是因為這活用不了一天,恰好半天能搞定。
而它又是在近海水域作業,社員們幹完活浪費半天時間,就不方便再出海去幹活了——時間上來不及。
於是昨晚看比賽、今天生產隊歇了半天,王向紅正好利用下午這半天時間安排社員們去打樁張網。
王憶一看這活是給兄弟單位的秋遊準備的,那他沒話說了,肯定得去參與一下子。
而且這種作業方式是他從未見過的,王向紅讓他去了解一下,熟悉流程。
王憶問道:「打樁張網這種作業方式,現在還流行嗎?我聽社員們談過,說現在不太用了,以前用的多。」
「嗯,民國時候用的多,到四十年代的時候,咱們縣裡有張網船800餘條、打樁一萬五千多支。」王向紅叼起菸袋桿先抽了口煙,然後徐徐講解起來。
「這麼多的傢伙什,那打樁張網現在為什麼不大用了?因為效率低下,沒有主動性,全靠魚獲自己送上門來。送上門來的大魚大蝦往往還捕撈不住,它們力氣大,不能及時收穫那會跑掉,一般能捕撈到的是小魚小蝦。」
「問題是剛解放、剛建國的時候,咱們國家是真的一窮二白啊,當時解放戰爭繳獲了很多的張網船和樁子。」
「於是建國初期一直到現在,咱們外島的一些漁區一直延續著打樁張網的作業方式。」
王向紅蹲在他旁邊吐了口煙,說道:「不過現在好了,現在打樁張網的話,有機動船來回收取魚獲,效率高了,收穫能多點了。」
他給王憶繼續介紹。
打樁張網的操作方式是這樣的,找個水下暗流洶湧的地方,然後以竹樁或木樁打入海底固定位置,在樁上系掛網具。
這樣暗流會裹挾魚蝦蟹的意動,讓它們不經意間撞上網具被纏住。
要知道海洋浩瀚無邊,在海里搭建起一張網等著魚蝦蟹自己上門就跟森林裡守株待兔似的。
那怎麼能提高守株待兔的效率呢?滿森林轉悠,樹多了,總有兔子會撞上。
同樣道理,打樁張網作業得在水下大量布設漁網,解放初是漁民們搖櫓划船去打樁布網,然後四五個人操作一艘張網船。
半天時間,一條張網船能布設二三十條漁網,然後一晝夜能收取魚獲個兩三次。
這種作業方式的缺點是缺乏主觀性和無法及時收取大魚導致其逃跑,可優點就是占用的人手少。
只要完成了張網作業,那以後一艘船上兩個人就能看管住一大片的漁網。
王憶聽到這裡後心裡一動。
咦,這個捕撈作業方式好像很適合22年天涯漁場的捕撈所需。
他就是為了保守自己一些秘密,所以天涯島上人手少且以殘疾人為主。
這種情況下不好隨便出海進行捕撈。
那如果他在漁場裡常年布置上打樁張網,每天安排人手去撈上來收取一下新鮮魚獲,再安排縣裡剛送他的藍海十號客船送去市裡的生產隊大灶,這不是很好嗎?
生產隊大灶每天都能用上新鮮的野生魚獲,而因為規模緣故,生產隊大灶用不上太多魚蝦蟹,偏偏張網作業的捕撈能力有限,沒法子每天都能捕撈到太多魚蝦蟹……
天作之合啊!
一拍即合啊!
王憶頓時來勁了,站起來就說:「支書那我下去了,我準備去參加出海作業了。」
看著他展現出的勞動積極性,王向紅欣慰的點點頭。
老支書又吐了口煙,心裡暗暗感嘆:王老師這個娃真是好,一心為公不為私,為人還特別能吃苦耐勞,很有勞動積極性,這種後生現在多珍貴呀!
這麼琢磨著,他對王憶未來執掌王家和天涯島的工作便越發有了信心。
張網作業需要的網具多,大膽領著強勞力們把網和木樁全給領了出來,分到各艘船上後分了好些東西。
下午所有強勞力都要忙活打樁張網,於是他們合併成一個船隊,浩浩蕩蕩奔赴向一處魚獲相對豐富的淺海水域。
用作張網船的漁船個頭都差不多,一艘船上12個人,他們有不同的職位:船老大、上頭人、打鬥索、克西風。
其中這12人的職務人員分布情況是:一個船老大,一個上頭人,6個打鬥索,4個克西風。
大膽知道王憶跟著來的目的,是要學習打樁張網,於是船出海後他沒有去搖櫓,而是給王憶介紹這項工作的具體情況。
他拿起一條樁給王憶看:「它是四個部分組成的,樁頭、斗、二凸和竹竿,咱們外島用的樁頭是削尖的毛竹,我聽說現在東北工業發達,他們用水泥樁沉入水下當樁頭。」
一條樁組合起來很長,畢竟是要埋在海底的東西。
拿樁頭來說,它長度三米起步,而斗更長,四米左右一直到五米不等。
大膽給王憶演示了一下:「樁頭和斗之間可以連結,用梢子來接,固定是個麻煩事,必須得它們固定好,否則肯定會白忙活一場。」
樁頭是毛竹,斗和二凸都是硬木。
二凸長度不定,要根據海的深度來進行選擇。
搖櫓在海上飄蕩了半個多小時,他們在一片暗礁複雜的海域開始拋錨。
這片海域叫黑礁海,因為水下有好些黑礁石。
王憶問道:「這邊水下暗流挺厲害?」
大膽點點頭:「對,挺厲害的,再就是這是咱們隊裡的一處野漁場,咱們在這裡張網應該收穫最好。」
野漁場……
聽名字就知道這漁場很野。
它的野是野生野長,區域並不在某個居民島嶼附近,不屬於某人或者某單位、某集體。
這種情況下就是各生產隊、各單位靠本事來爭搶來守衛。
內地人家械鬥是爭水源爭土地,而漁家打械鬥往往就是為了爭野漁場。
大膽給王憶介紹說,天涯島為守衛這片黑礁海野漁場費了好些力氣,是流過汗、流過血的。
王憶聽笑了,問道:「流過血?怎麼了,跟外隊人打過械鬥?」
大膽認真的說道:「王老師你可別笑,我不是故意誇張的說話來吸引你聽我說話,我說的是真的——大義,是不是?」
同船的王東義沉默的點頭。
大膽給王憶說道:「這樣吧,王老師你不知道這段往事,我給你好好說說。」
「那是哪一年呢?56年,那年我跟草鞋差不多的年紀,嘴上褲襠里都還沒有毛。」
「那一年是咱支書轉業回來第二年,當時他在咱外島還沒有啥名氣。」
「當時咱王家因為自己在一個島上,不像別的島嶼通常有兩到三個生產隊,他們人比咱們多。加上咱們上一輩和上上一輩好些強勞力參軍入伍犧牲了,他們就經常仗著人多欺負咱們人少……」
1956年外島的夏天,天氣炎熱。
那時候海里魚獲還好,天涯島四周雖然是窮海,可他們不用出遠門,卻時不時能有好魚獲、好收穫。
這一幕被隔壁的水花島劉家人給看在了眼裡,他們猜到天涯島應該發現了一個野漁場,於是就想跟蹤天涯島的漁船去獲取這漁場的消息。
問題是王向紅早就在防備著這一點了,他剛從主力部隊轉業回來,論跟蹤和反跟蹤他是專業的,水花島劉家人盯了天涯島好些日子,結果屁都沒有盯出來。
這樣劉家人沒轍了,便聯繫了外島一個船幫一起強硬的跟蹤天涯島的漁船,並且準備逼迫他們臣服。
船幫人多,搖櫓搖了十艘綠眉毛船,然後浩浩蕩蕩的奔赴天涯島而來。
敵人來勢洶洶,天涯島這邊得到消息後亂了陣腳。
一些老人婦女怕事,就讓王向紅要麼帶人出去躲起來,要麼就把黑礁海野漁場的信息告訴人家。
王向紅微微一笑,說道:「來了區區一群孬種,就想拿下咱們天涯島?我看他們是要來鬧笑話!」
大膽當時跟現在的王狀元一個樣子,年少卻不怕事。
他跟著吼道:「咱們四周的海都是窮海,他們搶咱們的野漁場就是要逼死咱們,草,跟他們拼了,反正我不怕死!」
王向紅聽到這話哈哈大笑:「拼什麼拼?死什麼死?沒事的。」
他指了指腦子說:「打仗從來不是靠蠻力、靠人力,是靠這裡,這裡好使比什麼東西都好使!」
然後他說道:「來,同志們,我不用人多,來二十個社員分成兩條小船,搖櫓跟我走!我領著你們去接他們!」
那天是八月初,陽光燦爛,海上的風兒甚是喧囂。
天涯島的兩艘小船和對方十艘綠眉毛大船相遇在海上,他們直接被包圍了。
王向紅對此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他掏出酒葫蘆來咕咚咕咚灌了兩大口又分給大膽說:「爺們,這是高粱好酒,都嘗嘗,別給我省著,放心的喝!暖暖身子,待會要下水的!」
船幫幾百條漢子和水花島的一些漢子吃驚的看著這一幕,他們不知道王向紅是怎麼想的,竟然就帶了這麼幾個人來迎擊他們,這簡直是找死!
王向紅喝過酒後抹了抹嘴巴、擦了擦鬍鬚,他笑道:「你們的領導是誰?我王向紅在這裡拜會他了。」
一個壯漢挺著大肚子怒喝道:「你算是個球東西,也配見我們領導?」
王向紅笑道:「我不見你們領導,那把我們隊的野漁場交給誰?」
聽到這話,四周船幫的漢子們紛紛發出鬨笑聲,他們明白了,王向紅這是主動來服軟了。
這樣船幫的老大便像模像樣的走到了船頭,居高臨下的俯瞰王向紅:「姓王的,你是個俊傑,識時務者為俊傑!」
「行,你願意交出野漁場這最好,免得咱們兵戎相見,這刀槍不長眼,傷了你們可就不好了!」
王向紅笑道:「那多謝領導的寬宏大量了,我不廢話,咱漁家漢子做事乾脆爽利,你們跟我們走吧,我帶你們去那片野漁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