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缺乏組織紀律,殺鬼子全靠勇氣和彪悍性情,所以面對訓練有素的鬼子打起來會很吃力。
但鬼子很不願意碰上他們。
當時鬼子碰到疍民會不分青紅皂白就進行殺戮,因為疍民性情野蠻兇悍,他們抓到鬼子不留俘虜,喜歡找到鯊魚出沒的地方將受傷鬼子泡水裡吸引鯊魚到來,然後將鬼子扔下去餵鯊魚。
而海上武工隊響應組織號召,優待俘虜。
王向紅說道:「當時我還沒有加入主力部隊,思想覺悟不夠高,我覺得這小鬼子很壞,姦殺擄掠無所不作,這樣的人還優待了幹什麼?」
「所以我們隊伍每次要打小鬼子了,就會派人去給海龍隊通風報信,海龍隊會派人來配合我們作戰,我們儘量把小鬼子留給海龍隊,嘿嘿,海龍隊會給咱外島老百姓出氣。」
王憶說道:「這樣來說,疍民應該在咱們外島口碑挺好才對吧?」
王向紅說道:「海龍隊口碑挺好,疍民嘛,不太行。」
他瞅了瞅歐家人,低聲說:「唉,互相搶飯吃,你說大傢伙都餓著肚子呢,這關係能處的好嗎?」
王憶明白了。
歐人民聽完了老隊長的話後說:「我爺爺和我爹他們就是海龍隊的,我一出生,那時候小鬼子還沒有跑,我爹說我也得打鬼子,給我印了這個。」
他撕開衣襟給王向紅和王憶看胸膛。
右邊胸膛上有個S型彎曲的燙傷疤痕,疤痕兩邊各有兩個小疤痕——
「海龍隊的標誌!」王向紅看到後忍不住笑了起來,又忍不住上去拍了拍歐人民的肩膀。
王憶問道:「這是一條龍嗎?」
王向紅說道:「對,這是一條龍,你看兩邊還有龍爪呢。海龍隊當時都在胸口燙一個這東西,他們也給孩子燙,勢要跟小鬼子干到底!」
王憶讚嘆的問道:「疍民同胞這麼血性?」
王向紅說道:「這是真的,後來小鬼子敗退了咱們東海,反動派又來了。然後咱們的人民武裝也來了,過來接收我們海上武工隊進主力部隊,當時海龍隊也有一些人進入部隊,疍民里進入部隊的同志挺多的。」
「特別是後來不是要解放海峽那邊嗎?疍民同志熟知水性、擅長水戰,然後被編入部隊的也有不少,好像編入的是第九兵團。」
「這個你問問你小爺,你小爺了解的比我多,因為當時第九兵團入朝作戰來著。」
聽到這話王憶想起21年看的《長津湖》。
他記起來當時伍千里的老家好像就是在一座湖泊上還是海邊上,他們家便是疍民,伍千里還說過他們家裡世世代代住在水上,所以想要去內地買一棟大房子。
這時候王向紅又問歐人民:「你父親還有你爺爺叫什麼?」
歐人民搖搖頭:「誰知道?我都沒見過他們,都死了,我爺爺是40年死的,我爹是44年死的,那年我還不到一歲呢。」
王憶嘆了口氣問道:「你母親沒有給你說過他們的名字嗎?」
歐人民笑道:「說過也沒用,我們跟你們不一樣,你們都有大名小名,我們在海上的都是小名,隨便起個名就行,你叫二魚他叫三蝦。」
「你看我們天天飄在海里,叫啥也沒啥用,因為好些日子說不準都碰不上幾個人,更碰不上熟人。」
「我這個名字是後來上岸買糧食,政府要給我辦戶口本,然後得知我是海龍隊的後人,一個當官的給我起了這麼個名字,說我爹我爺爺他們都是為人民犧牲的,就讓我叫歐人民,說是讓我時時刻刻不能忘記人民。」
聽著他們說話的大膽說道:「政府讓你家免費領柴油,是不是也因為你的身份?」
歐人民說道:「不是,是想讓我們換機動船,我才不換,有了機動船就得有柴油,就得上岸了。」
王向紅說道:「你們不願意上岸住嗎?」
歐人民又把給王憶的那一套話解釋一通,王向紅說道:「你們到我們島上來住吧,到我們生產隊裡來!」
「我們隊裡跟其他隊不一樣,絕對沒有人欺負你們!」
歐人民搖搖頭。
他還是不願意上岸。
這時候歐億忍不住了,說道:「爹,那你領著娘走吧,我跟弟弟妹妹留下,我們要上岸!」
歐赤腳也說道:「爹呀,海上的日子太不好過了,醫生是好人,他不要錢給娘治病還給咱吃好吃的,他家裡頭的肯定是好人,我也要跟哥留下,我倆照顧弟弟妹妹。」
歐人民有些生氣,用他們的方言開始嘰里咕嚕的嘟囔起來。
王向紅也用方言跟他說話。
歐億歡喜的笑道:「隊長在勸我爹留下,船還是我家的,我家可以用魚蝦跟生產隊裡換糧食、換衣裳。」
王向紅聽到了他的話,便指向孩子們的衣裳又跟歐人民說起來。
歐人民耷拉下腦袋說道:「那我晚上想想吧。」
他們還是繼續要住在船上,一心想搬到岸上住的孩子們也更喜歡住在船上,不用歐人民說話,他們便爬回船上進自己房間去睡覺了。
王向紅讓王憶也回去睡覺,王憶笑道:「行,我這就走,隊長,以往我給隊裡引進幾個人,你都是推三阻四的。」
「這次你自己怎麼主動想引進這麼一大家子人?因為他們是海龍隊的後人?」
王向紅說道:「你引進人來,我可沒推三阻四,我那是讓你好好琢磨,不能意氣用事、不能衝動行事。」
「我讓他們一家子留下這是多少年來琢磨過的結果,而且我們老海武的欠著他們一個家啊。」
最後這句話說的很感慨。
王憶好奇的問道:「什麼叫欠著他們一個家?」
王向紅說道:「海龍隊都是白水郎,你說他們為什麼要死了命、鐵了心的跟小鬼子干?小鬼子本來只是侵略咱們土地,白水郎們飄在海上,跟他們並沒有厲害之爭。」
「你要說愛國之心?白水郎連內陸都去不了,他們哪能愛國?」
王憶頓時明白了:「你們曾經許諾打跑了小鬼子,給他們一座島嶼讓他們上岸定居?」
王向紅點點頭。
他叼起菸袋嘴嘆氣說道:「但沒想到海龍隊跟小鬼子結下的仇比咱們外島老百姓還要深,好些白水郎家庭都讓小鬼子給屠戮了,最後剩下的白水郎要麼參軍要麼離開,抗爭勝利了,他們忘記了當時的約定。」
「前些年我碰上白水郎就會勸他們來島上定居——也不光是當初有承諾,最主要的是現在黨和政府是人民的組織,為人民做主、帶領人民過好日子,白水郎也是咱們炎黃子孫、是咱們中國人民,應該一起過上好日子,不用再風裡來浪里去的折騰。」
「但白水郎警惕性很高,不信任咱們,他們只肯要我給的糧食,不願意留在咱天涯島。」
「今天這一家人還行,看起來願意上岸定居了,我應該能留下他們,讓他們不用繼續在海上風雨飄搖了。」
老隊長很有人民幹部的覺悟。
他看到處於苦難中的貧苦人民他都願意幫一把手。
就像王憶曾經給李岩京在筆記本上的留言,老隊長的志向是:暢迎紅日走,終生莫停留。志在百花繁開日,紅旗插遍全球。
歐家人的船上有蝦、有魚,他們還曬了魚鯗,這些都被王向紅以隊集體的名義收購了。
另外他們船上還有一樣好東西:珍珠!
疍家人很會養海貝、采珍珠。
實際上關於疍民的來源所傳甚廣,有的說是明朝時期朱元璋打敗了陳友諒後將其所屬的漢軍後人都給發配海上,命其終生不能上岸,所以有了疍民。
這說法不對,陳友諒就是疍民之後……
也有的說疍民出現於隋唐時期,是朝廷驅使漁民採珠而採珠這活危險,漁民們逃難逃到了海上,遂成疍民。
這說法也未必對,但它說出了疍民的一個能力,採珠。
王憶早上起床後出去對著朝陽打太極拳,然後被王向紅招手叫了過去:「你過來,歐家人給你留下了一些好東西。」
他打開個木頭匣子,裡面全是大小勻稱的好珍珠。
不用說,這都是野生貝類出產的天然珍珠。
這種珍珠在82年是值錢東西,但在22年可就價值不大了。
哪怕是天然珍珠價值也不高,王憶了解過這行業,他看現在的木頭匣子裡的珍珠個頭勻稱、大小相仿,光澤細膩且個頭頗大,這種還比較值錢,一顆可能價值個千八百。
但匣子裡總共也就是四五十枚珍珠,這錢他看不上眼。
現在他更關注的是王向紅那句話:「給我留下了一些好東西?留下了?那他們已經走了?」
王向紅很無奈:「走了,半夜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
王憶聽得也無奈,這家人是真不願意上岸啊!
王向紅倒是可以理解,他說道:「從建國以後,國家就在號召白水郎上岸居住,其實這三十多年來絕大多數的白水郎已經上岸了。」
「剩下只有寥寥的白水郎還飄在海上,而依然飄在海上的就是不願意上岸的老頑固。」
王憶說道:「算了,牛不喝水強按頭,這不好,他們不願意上岸就隨他們去吧。本來還要給他們換糧食呢,這不換了嗎?」
王向紅說道:「我昨晚給他們算帳換錢了,那個歐人民估計不好意思當面拒絕咱們的安排,就趁著晚上跑了。」
他合上匣子交給王憶,說:「這東西挺好,你留著給小秋老師打一套珍珠首飾——價值不低呢。」
現在市場上珍珠價格確實不低,跟22年情況還不一樣,因為從九十年代開始國內珍珠養殖業大爆發,人工珍珠開始批量登陸市場。
這事王憶還算了解,國內的珍珠養殖工作開展的挺早,1958年我國第一個人工養殖海水珍珠基地就在合浦建立,次年海水珍珠便養殖成功。
到了61年我國又在北部灣畔建成了第一個人工珍珠養殖場,65年珍珠貝人工育苗成功,這項成果結束了我國海水珍珠純天然採集的歷史,開創了珍珠養殖生產進人全人工培育的新紀元。
然後就沒了。
65年之後社會啥情況懂的都懂,然後珍珠貝人工養殖、珍珠人工培育工作陷入停滯,一直到九十年代才算是徹底恢復。
於是現在這年頭市場上的珍珠還以野生珍珠為常見,價格較高,社會上能戴上一串珍珠項鍊的女同志要麼是歸國華僑要麼是萬元戶。
王憶早就發現這個商機了,他安排麻六在小商品批發市場往外賣珍珠——小批量的賣出,並不進行批發,細水長流,這樣可以很好的減少別人的注意。
當然他賣出的都是人工培育珍珠,像歐家人給他留下的這種天然珍珠就不賣了,正如王向紅所說,以後留下來給秋渭水打造首飾好了。
他拿了珍珠正要離開,一扭頭眼睛掠過海上習慣性的想看看初冬海上的風景。
結果卻是看到了一艘雙帆船從天海盡頭行駛而來。
他指著那帆船說道:「咦,那不是歐人民的船嗎?隊長你不是說他們已經半夜跑路了嗎?這怎麼又回來了?」
王向紅眯著眼睛看,疑惑的說道:「是,是他家的船,他們怎麼又回來了?走,過去看看。」
兩人上了碼頭,雙帆船乘風而來,也緩緩靠上了碼頭。
歐人民領著兒子們降下風帆,他垂頭喪氣的走過來,正好低頭看到了王憶和王向紅。
兩人一臉疑惑。
他則一臉尷尬:「我、我去那個啥,就是趁著天亮去了一趟那個島嶼,昨天那個島嶼。」
王向紅疑惑的看向東方天邊。
這不是剛天亮嗎?
歐人民嘀咕著說:「我答應過你們王老師,答應過,那島嶼下藏了東西,一些壞東西,我說今天天亮就給他,我就去拿了。」
王憶問道:「不是咱們說好中午頭水溫高了的時候再去拿嗎?你現在下水這正是一天裡最冷的時候呀!」
歐人民急忙說:「我不怕冷,有光就行了,能找到那個……」
「爹你說實話吧,你就是想跑。」歐赤腳心直口快的說,「不過到了早上咱們又餓了,結果船上沒糧食,只好再回來。」
王憶和王向紅恍然大悟。
歐人民說道:「不是、不是沒糧食,不是餓了。就是、就是,唉,反正我把那些東西拿回來了。」
他用個小眼大網兜拎著一堆東西,下船來一起交給王憶。
王憶打開,他和王向紅一看。
王向紅詫異的問道:「咦,這是什麼?全是些銅印的板子呀?」
王憶經過昨天歐人民的提醒已經隱約猜到了這些板子的身份,如今看到這些銅板更是確定了它們的身份:
「以前的假幣製造印版!」
王向紅聽到『假幣』兩個字頓時眼睛睜大了,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
他拿起一塊銅板定睛看去,疑惑的問道:「不對吧,這上面是什麼東西呀?這不是咱們的人民幣圖案呀。」
王憶說道:「肯定不是,這是民國的老錢印版吧?」
他伸手去撥弄了一下這些印版,都是不熟悉的圖案,另外最下面還有一些厚重的銅錢。
看到這幾個銅錢他眼睛亮了,趕緊拿到了手裡:「嘿,這是好東西,這裡還有雕母錢呢!都是清朝的雕母錢,這些東西挺有意思的!」
雕母錢值錢,屬於古董文物。
他拿了一枚擦擦上面的銅鏽看去,這是一枚道光通寶,清朝銅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