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夜,隊裡人就要在這裡彈棉花。
這事是要緊急辦理。
天會越來越冷。
再過十來天就是小雪了。
得給家裡趕緊籌備上棉被棉服了。
王憶將彈花機的使用方法教給了兩個女社員,其他社員以家庭為單位去大隊委登記,然後按照順序送來舊棉花絮進行彈制翻新。
事情有條不紊的展開。
王向紅還笑著跟王憶說:「難怪你要往咱隊裡引進人才,咱隊裡現在人手真是快不夠用了。」
王憶說道:「對,隊長你看著吧,過不了多少年,人才就要變成最珍貴的資源啦。咱們隊裡有先發優勢,現在解決了吃飽肚子的問題,那就應該趕緊搶人才。」
「說起這事來,我又給咱隊裡學校招收了一位教師,是多寶島的李岩京。」
王向紅眯著眼睛想了想:「李岩京?李慶濤家的三小子?是不是又矮又瘦?他爺爺當過咱外島最早的教書先生,是個好後生。」
王憶說道:「對,就是他。然後隊長我再跟你說一件事,咱們學校得把教員的工分給提一提,都按照強勞力辦。」
這事不是他的主意,是國家規定。
王憶也是看了報紙新聞才知道,從之前動亂時代開始,小學教師平均工資居於全國各行業之末,中學教師是倒數第二……
然後國家意識到這個問題,還法通報提了這件事,說這是極不合理的,必須要切實改革中小學教師工資制度,適當提高他們的工資待遇。
那怎麼提升呢?
最好的辦法是工資制度改革,但這事是國家大事,沒那麼輕易就能改變,所以政府便建議當地的單位應當給予教師一些臨時補貼。
與此同時,中小學要開始實行教齡津貼制度,以鼓勵教師終生從事教育事業。
然而這樣還是不夠。
八十年代初國內中小學民辦教師比重很大,待遇也很低,隊伍極不穩定,因為多數是民辦教師。
民辦教師們工資待遇跟公辦教師不一樣,福利待遇更差的遠,他們必須得有額外收入才能養活自己養活家裡。
現在沒有課外補習,所謂的額外收入就只能是種田捕魚了,像秋渭水在公社小學的好朋友崔紅老師家裡條件比較好,她家殺豬。
有教師家裡殺豬也有教師家裡開飯館、開門市部之類,碰到改革開放社會經濟大發展,很多民辦教師遭遇了收入倒掛的情況:
在學校里收入不了幾個錢,而家裡的小買賣小生意卻賺大錢,這種情況下有些民辦教師幹著幹著就不幹了,回家繼承家產了。
說句誇張點的話,這年頭民辦教師真的是用愛發展。
王憶給教師們爭取工分待遇,王向紅沒什麼意見。
以前工分是隊裡人的命根子,干一年到頭就靠這一年賺的工分來換糧食換錢了。
而隊集體產出是有數的,有外人多拿了工分,那隊裡社員就得少吃一口糧食。
如今隊裡有社隊企業源源不斷進錢,而且所有項目合計起來收入頗為誇張,單單是大眾餐廳自己一天就可以給每個社員賺上一塊兩塊的分紅:
天氣冷了,火鍋開始橫掃全縣,連市里和周圍縣城的人都來吃飯。
一天下來大眾餐廳扣除成本算一算淨收入能有兩三千塊!
當然收入這麼高主要原因是成本都被王憶自己給攤掉了,餐廳用的調料、油料和鍋底之類的高價東西都是他從22年帶過來的。
王向紅點點頭,又有些遲疑:「我說過,學校里是伱說的算,這個工分咱們也不是給不起,但問題是王老師,咱們也得考慮一個社會影響。」
「你可能沒有考慮到這麼一件事——全外島各家公社給教師們的工分定的都比較少,除非是有名聲的老教師,否則不給強勞力的工分。」
「這樣一來的話,咱們隊裡的教師都給強勞力的工分,而且不管公辦的還是民辦的都拿這個工分,事情傳出去後,那其他學校的民辦教師會不會用咱當榜樣去找他們學校的麻煩?」
「如此一來,這算不算把咱們隊給架在火上烤?」
公辦教師沒有工分,民辦教師才有工分。
因為民辦教師沒有工資,只有補貼,而補貼是很低的,所以像李岩京、毛海超這些民辦教師的家庭情況依然貧苦。
當然如果教師像王憶一樣是大學生那有另算,大學生畢業後就是國家幹部的編制,待遇不一樣。
而正常來說別說大學生了,就是中專生畢業後當教師也是公辦教師而不會是民辦教師。
國家現在正在逐步減少民辦教師比例,每年安排一定的專用勞動指標,經過嚴格考核,將合格的民辦教師分期分批轉為公辦教師。
另外,現在國家還要求師範院校每年都要招收一部分民辦教師,提高他們的專業技能水平,讓他們成為學校的教育骨幹,以此來轉為公辦教師。
王憶下午跟彭培傲聊過這個,他說天涯小學要是有培養機會會讓給李岩京,讓他去學習、去進修。
一旦進修合格,民辦教師就等於一隻腳踏入公辦教師的門口了。
不過這種機會挺少的,各家小學要分指標,天涯小學這種偏僻落後的學校以前壓根分不到指標。
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學校成績好,明年肯定會有教師進修指標。
王憶準備給秋渭水。
當然這事還得看具體情況。
他跟秋渭水現在挺不願意分開的,大冷的天兩人喜歡一起鑽被窩,別看秋渭水每次鑽完了都要批評他一頓,其實鑽起來她比王憶還積極。
王憶聽過王向紅的話後,去辦公桌上拿出一份縣裡發來的通知。
王向紅眯著眼睛看向通知,王憶指向其中一段,他慢慢的念道:
「國家給予民辦教師的補助費應全部直接發給本人,同時,社隊應按全勞力給他們記工分,切實執行男女同工同酬的原則。社隊不要向民辦教師派農活,也不應給他們分包產田……」
他看看上頭的紅頭文件,說道:「噢,國家現在對民辦教師們還有這樣的好待遇?好,好!」
「有了國家明文規定,那這事就沒問題了,所有教師都給轉為強勞力的工分!」
「不過這個文件還得給其他生產隊的幹部和學校的領導們看看,別讓他們再給咱們上眼藥,就跟這次印考卷的事一樣,有些人是幹活真不行,噁心起人來真是一套一套的!」
考卷這件事。
王憶不會善罷甘休,他已經有主意了。
但是得調查出是誰發動的這件事。
得有的放矢。
後面兩三天就開始要準備期中考試了。
11號繼續印刷卷子。
一摞摞試卷從天涯小學發到了長龍公社的各家小學裡。
然後12號和13號兩天考試。
這兩天生產隊裡和學校里都很忙,對於生產隊來說是第一波帶魚汛來了,隊裡要集體突擊捕撈帶魚。
對於學校自然是學生考試、老師閱卷。
這樣等到14號是禮拜天,老師們再把13號高年級考試的試卷批閱出來,然後成績便出來了。
負責閱卷的老師是王憶牽頭,秋渭水、祝真學、祝晚安、楊文蓉、黃有功、徐橫做主力,孫征南則帶著大迷糊和漏勺等人殺豬。
晚上吃豬肉大餐!
學校五頭豬要殺兩頭,慶祝期中考試結束,另外生產隊的隊集體豬圈裡也要殺豬,殺三頭,讓社員們好好的過個癮。
於是14號這個禮拜天儘管天氣寒冷,可是天涯島上卻特別火熱。
巧合的是,今天還有黃土公社的幹部過來考察學習,王向紅便挽留了他們今晚一起吃大餐。
下午開始天涯島上變得極其熱鬧起來。
學生們吆喝著看殺豬的,王狀元、王凱等一群高年級學生還換上髒舊的衣服去打下手。
批閱試卷壓力很小。
現在試卷是很簡單的,題目很少,特別是今天批閱的是昨天高年級獨有的試卷:
12號考的是語文和算術,13號考的是《思想品德》和《自然》——這學期高年級加上了自然課。
王憶批了幾張卷子看了看情況,然後他一看教師們手裡分到的試卷只有寥寥幾份,便將秋渭水分到的試卷連同自己分到的試卷一起交給了祝真學,一揮手說:
「小秋老師,走,咱們不閱卷了,我領你看看殺豬的、看看後廚今天晚飯準備的怎麼樣。」
祝晚安一聽,她把自己的試卷也交給了祝真學:「組長,你能人多能幹,幫我一起閱卷吧,我也要去看殺豬的。」
祝真學氣的翻白眼。
楊文蓉笑著拿走一部分試卷。
她拿了塊島上新曬的紅薯干,一邊甜甜的咀嚼著一邊批閱試卷。
島上曬的紅薯干很好。
顏色深紅,有點像是蜜蠟,曬的乾濕適中、軟硬兼得,已經是島上最好的零食了。
王憶他們走出辦公室,祝晚安直接奔跑向大隊豬圈,那邊吊起豬來開始殺了。
正在山路上的王向紅沖王憶招了招手,把黃土公社的幹部們介紹了一下,也說了今晚一起吃飯的事。
王憶很痛快的答應,又說:「正好今晚我們學校也要大擺筵席,這樣吧,咱們合到一起,我們教師不多,不到十個人,到時候咱們湊一個大席,多弄點好菜好酒,吃喝的過癮也熱鬧。」
幹部們紛紛點頭說好,王向紅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黃土公社管委會主任姓黃,叫黃中強——他的名字本意應當是中國強,但帶上這個姓後多少容易讓人想歪。
黃主任沒有什麼架子,聽了王憶的安排後連連稱讚,然後感嘆道:「你們天涯島進步最快的地方我認為就是這個生活,生活變得太好了!」
「電力這塊不說了,這已經在咱全縣都掛名了,現在說說吃喝,你們學校集體養了豬,結果最後是給學生們吃的,這可太厲害了。」
「我們公社小學也養了豬,那些豬只能說到了過年殺一個給教師們分分豬肉,其他的要賣掉,換了錢修補學校、給教師們發個過年錢,可捨不得讓學生們痛快的吃!」
王向紅客氣的說道:「我們這裡第一是國家政策好,第二是王老師有本事,從滬都找來了一些單位對口援助,要不然我們更捨不得吃豬肉。」
「我覺得這事主要是王老師覺悟高,他視金錢如糞土啊。」當地武裝部領導說道,「咱們公社各家小學我清楚,那些豬都被校長當自己的東西了,賣了豬,那些錢主要進他們自己口袋了!」
這種話題王憶不好參與,他便說自己要去準備晚飯,帶著秋渭水提前離開。
今天天氣很好。
相比於夏秋季節,這氣溫自然比較低,且隨著前幾日立冬,夜間氣溫開始逐漸下降,一旦太陽落下就開始森冷。
但今天白天晴朗少風,大海風和日麗,屬於外島冬天最溫暖舒適的小陽春天氣。
此時天涯島的天色只能說絢爛,山上草木固然已經枯萎,但多多少少還有常青嘉木矗立山巔。
層巒迭嶂之中,島上小山也展現出絢麗燦爛的場景。
放眼看去有忍冬之翠、艷陽之黃、曬鯗之紅,站在山上遙望四海,平靜的海面上不染風霜、不起波瀾,陽光照耀細密波浪為褶褶生輝的波光,如此交織出一幅光彩奪目的山海暖冬圖。
王憶和秋渭水手拉手走下去,此時是下午好時光,太陽懶洋洋的走的很慢,陽光暖暖的曬的人也懶洋洋。
天空瓦藍,白雲悠悠風也悠悠,王憶和秋渭水走的慢悠悠,這樣好像時光會過的更慢一些。
隊裡其他人很忙,還有外隊人過來辦事,他們看到王憶會趕緊客套的說兩句話,以此來拉近關係、混個面熟。
大家都知道王憶有本事,跟著王憶有好事。
其中恰好有多寶島李家莊的人過來,王憶便委託他幫自己給李岩京傳個話,讓李岩京晚上過來吃酒席。
行人匆匆,壽星爺等老人生活簡單,他們也懶洋洋、慢悠悠。
老人們依然待在祠堂前曬太陽,就跟春天王憶剛來那會一樣,不一樣的是現在他們不再用捉跳蚤、捉虱子打發時間,而是湊在一起聽收音機放戲曲。
壽星爺旁邊有一把大茶壺和兩把暖壺,老爺子們每人一個茶杯、一把花生,慢慢吃慢慢喝,基本上這就是他們的晚飯。
連吃帶喝一下午,晚上他們回去鑽進生產隊新發的被褥里暖暖的睡一覺,不用再單獨吃晚飯了。
看見王憶和秋渭水,壽星爺照例招呼他們過來歇著,還從竹子編的小筐里抓一把花生給他們。
王憶擺擺手說:「不吃了,壽星爺你也少吃,晚上有酒席。」
壽星爺一聽笑出聲來:「哈哈,我知道、我知道,晚上吃肥豬肉嘛。」
「我上次打井還給龍王爺許諾了,下次吃肥豬肉要讓龍王爺先吃一塊,沒想到這豬肉這麼快吃上了。」
其他老人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們家裡要麼準備蒸饅頭要麼就是蒸米飯,今晚肯定是一頓好飯了。
小陽春這天氣真是老天爺冬天給老百姓最好的賞賜。
海上冬天不好過,濕度太大,體感很不好,而燦爛的陽光能升溫也能把夜間積攢的寒氣給蒸熱乎。
這樣四野的海風都變得暖融融,祠堂又擋風,老漢們在這裡曬太陽真是曬的美滋滋。
看殺豬的學生們也美滋滋,他們紮根湊在一起,看著孫征南和漏勺等人忙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