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工人新村一時之間可熱鬧了。
太熱鬧了。
里里外外的都熱鬧。
有人在街上先吆喝起來,人未見聲先到:「都快來看啊,有人搞破鞋啦,一號樓里在搞破鞋——露腚啊!」
這年頭不管在農村還是城裡,基層老百姓都缺乏娛樂活動,所以特別愛看熱鬧。
毫無疑問,抓姦這種事自古以來就是熱鬧中總統山級別的存在,聽見有人嚷嚷著抓搞破鞋的,周邊幾個樓房頓時轟動起來。
好些人匆匆忙忙的從家裡鑽出來,有的趿拉著鞋子、有的掐著饅頭筷子,還有的端了一個飯碗,一邊跑一邊喝。
「哪呢哪呢?哪裡有人搞破鞋?」
「哎哎哎,別、別撞我啊,我手裡滿滿一碗飯呢,今天我家喝小米粥……」
「你家喝尿也沒人管,好像是一號樓在搞破鞋?是不是康曉敏那娘們搞破鞋?草,我早說了這娘們一天天的描眉畫眼塗嘴唇不干好事……」
「那她咋不跟我搞啊?」
街道上嘈雜的聲音從窗戶傳進來,緊接著是錯亂沉重的腳步聲和熙熙攘攘的吵鬧聲。
孫為民終於反應過來。
他先驚恐的上去搶康曉敏身上的被子,自強一個箭步撲上去將他給摁倒在床上,掐著他後脖和肩膀怒吼道:「你還敢!你現在還敢碰我媳婦兒!」
擠進來的人越來越多。
孫為民知道事情鬧大了,他心亂如麻,但現在必須得強自鎮定!
於是他奮力推開騎在身上的自強,趕緊抓了個床單圍在身上喘著粗氣吼道:「伱們幹什麼、幹什麼,不是,快那個、那個抓住康曉敏,她她她——她要強女干我!」
一聽這話,王憶大開眼界。
孫征南這邊倒是很瞭然,他幫徐橫解脫困境後說道:「孫同志現在懵了吧?腦瓜子成漿糊了吧?這是喝多了開始說胡話了吧!」
來看熱鬧的把房間堵得嚴嚴實實。
聽了孫為民的話他們嘻嘻哈哈、笑逐顏開。
人群里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好啊,你孫為民平日在我們群眾面前張口黨紀閉嘴國法,結果私下裡就幹這個?」
「對,你整天拉著窗簾原來是怕被人瞧見搞破鞋啊!」
「誰去打電話把他們單位領導叫過來?這件事情太惡劣了、影響太惡劣了啊!」
「哎哎,自強你先別打、先別打了!好傢夥,你不會打架啊,先扒拉他身上的床單子呀!」
自強突然之間又爆發了,爬起來衝著孫為民就是一拳。
孫為民跟他毆打在一起,竟然占據了上風。
但自強有群眾基礎,有人給他出謀劃策,有人直接上去以勸架的名義拽住了孫為民讓自強給他猛掏了兩拳。
也有人想幫孫為民一把。
他們往前擠,低聲說:「都愣著幹嘛?趕緊給孫主任找個台階呀!」
「就是,鬧這麼難看——別擋著我,我去幫幫他。」
然後還有人說:「別傻了,什麼孫主任,以後叫他就要叫老孫了,他這主任幹不成了!事情鬧成這樣,你們等著瞧吧,組織上肯定處理他!」
一聽這話,眾人覺得有道理,於是本來想去幫他一把的人又退縮了。
孫為民這邊慌張到絕望。
這年頭在生活上犯錯誤是絕不允許的,亂搞群眾的妻子、擾亂群眾夫妻關係甚至是罪名。
孫為民絕望之下亂了陣腳,喊道:「你們幹什麼、幹什麼啊,我不是搞破鞋!是康曉敏、是是是這娘們強女干我啊,組組織上要給我主持公道啊!」
王憶聽他這麼說,急忙熱忱的拿起了話筒:「強暴是刑事案件,發生刑事案件必須報警!」
好傢夥。
這貨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要把事情往大里鬧。
既然這樣那就鬧吧!
康曉敏聽到孫為民屢次三番的強調這件事頓時炸毛了,她哭哭啼啼的罵道:「姓孫的你不要臉!是你強女乾的我!第一次是你強女乾的我呀!」
「我那時候都不知道我家屋頂是暗道!那天你喝醉酒跳下去把我強女幹了!是你先把我強了,後來又威脅我又誘惑我,給我錢、給我承諾找工作……這都是你!」
群情譁然。
自強聽後『嗷』一聲嚎叫,不要命的撲倒了孫為民連哭帶嚎的沖他開始掄王八拳。
王憶聽的連連倒吸涼氣。
這傢伙……
事情鬧更大了。
真牽扯上刑事案件了!
這事真是層層加碼呀!
這孫為民身上還真是不少事,還真該跟組織去交代交代!
報警電話打出去。
涉及刑事案件而且人員身份特殊,事情鬧的很大,先是街道治安所來人,隨即因為十一個工人新村都被鬧騰起來了,治安員趕緊給領導打電話,最後連莊滿倉都來了。
而這時候王憶已經回去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這事他們不能在裡面牽扯的太深,否則讓知道抓姦事宜是他們一手操辦出來的,恐怕不會給他們送感謝信,而是會給他們送一首歌:
《涼涼》!
他們踏著夜色回去,徐橫和孫征南討論的熱烈。
討論康曉敏的身材。
徐橫特別遺憾,他當時已經很努力的想爬到樓上來了:「可惜我的虎背熊腰耽誤事了。」
孫征南撇嘴說:「那道偷情天梯恰好卡住了你的屁股,我都看見了,所以這跟你的虎背熊腰有什麼關係?你明明是屁股大,讓你整天練練練,現在好了,屁股練大了。」
「你說你把屁股練這麼大幹什麼?想生男娃呢?」
徐橫聽到這話很不開心,爭辯道:「你、你怎麼憑空污人清白?誰的屁股卡住了?我就是腰卡住了,我腰太粗了。」
「沒你屁股粗呀。」
「咱能不能不聊屁股的事?」
「但你就是屁股卡住後爬不上來的呀。」
「王老師你怎麼不說話?你在想什麼?你能不能給我主持一下公道?你看他說什麼、班副一個勁說我的屁股。」
王憶開著船琢磨道:「明天下午我得再來縣裡一趟,找莊局打聽打聽這個事的情況,孫為民恐怕要吃牢飯啊。」
徐橫積極的說:「帶上我。」
王憶說道:「明天下午有你的課程。」
徐橫繼續積極:「我調一下課,主要是我去縣裡不是打聽這些小道消息,我要跟小燕聊文學。」
王憶和孫征南對視一眼,紛紛振奮精神,八卦之火開始熊熊燃燒。
徐橫說道:「我說的是真的,明天我要跟小燕約著去縣圖書館……」
「你說這不是巧了嗎?我也得去!」王憶一拍船舵哈哈大笑,「我要去圖書館借一本縣裡各公社和村莊的詳細地圖,給其他生產隊打井用。」
他確實要去一趟圖書館。
去借一本地圖回來複印。
順便看看徐橫和霍曉燕的第一次約會。
他們回到天涯島的時候天色還不算晚,一片墨黑嵌碧穹,驚濤駭浪卷崢嶸。
今晚天象不好,看起來明天有雨。
生產隊裡不少人家在門口忙活著收拾魚鯗蝦米,看見王憶回來便紛紛往他懷裡塞品質上好的魚鯗。
王憶一路走回去,光魚鯗就拎了四五十斤,而他身後的徐橫和孫征南拎的更多。
這麼多魚鯗到手,第二天那沒的說,就用魚鯗做午餐。
學生們家裡不缺魚鯗,他們到了冬天吃的最多的便是魚鯗,可學校大灶上的魚鯗格外好吃:
很簡單的做法,上鍋用油蒸!
這個油是調和油,用豬油和花生油調和過,配上魚鯗撒上蔥絲薑片,蒸出來的魚鯗油光發亮,盤子裡往往有一層的油鹵。
很饞人。
漏勺選來蒸的魚鯗都是咸曬魚鯗,這種魚鯗曬的過程中抹了鹽巴或者有些是先用鹹水煮熟再蒸,所以比較咸,是專門的下飯菜。
咸曬魚鯗放入油盤子裡使勁蒸,曬乾的魚肉蒸的鬆軟了,裡面的鹽分被蒸到了油水中。
如此一來魚鯗本身不太咸了,倒是下面的油水帶咸滋味。
同時大灶上的鍋子全蒸了餅,前後蒸了兩鍋,畢竟冬天到了,天氣冷了人更能吃了,加上學校的學生也多了,三口鍋十來個蒸籠不夠用了。
王憶準備再加上兩層蒸籠,同時他也在大灶里開了三台火爐,準備再弄一批小蒸籠來查漏補缺。
這些他懶得去市里買,直接回了一趟22年給邱大年發了信息,讓他買籠屜送入倉庫中去,同時他也給倉庫里放了一批魚鯗和海米,都是質量上佳的優質產品,可以在飯店做硬菜。
正好今天還要去縣裡,於是他準備到時候從縣裡帶回來,就說在縣裡買的。
學生們一人一塊厚厚的白面大餅配上一碗魚鯗。
魚鯗切碎做了拼盤,裡面舀了一勺子油水,看起來這魚鯗就像是泡在半碗油里。
這傢伙確實味道很好。
很香。
用厚厚的大餅蘸上油水一下子把餅給滋潤的油乎乎,塞進嘴裡味道很簡單很實在:
噴香!
要是這時候再往嘴裡塞一塊魚鯗。
那滋味就便有所大變了:
鮮美!
教師們在辦公室吃飯,都是大餅配魚鯗,吃的讚不絕口:「新鮮魚鯗味道不一樣,好吃!」
王憶看到王向紅趴在辦公桌上寫寫畫畫,便給他也送過去一碗魚鯗和大餅。
老隊長立馬沖他擺手。
王憶說道:「哎呀,隊長,吃吧、吃吧,以後我準備咱隊裡正式建樓房的時候還要建一個食堂,到時候跟學生的大灶合併到一起,把三組長叫回來,與漏勺共同負責這個食堂。」
「到時候咱們社員不用自己做飯了,他們只要一心為集體勞動即可,吃飯就來食堂吃,免費!」
王向紅一聽本能的覺得不行:「重走公社化大食堂的道路?吃飯不要錢,老少盡開顏。氣死帝修反,幸福萬萬年?」
「不行,這不是開歷史的倒車嘛!」
王憶說道:「隊長,今時不同往日,以往為什麼這個大食堂開不起來?主要原因就是……」
「就是社員們太能吃了,開大食堂免費吃飯,大傢伙抱著不吃白不吃的心態,那是拼命地吃,金山銀山也能吃垮。」王向紅搖頭說道。
他還反問祝真學:「祝老師,你肯定是吃過大食堂的對吧?當時縣裡都折騰不起來,對不對?」
祝真學放下手裡的大餅和筷子,點燃一支煙陷入回憶中:「58年的事吧?這事我記得很清楚。」
「那時候縣裡搞人民公社,然後各家大隊普遍辦起了食堂,我還因為有文化,而被縣裡邀請為大食堂籌辦專項委員會的委員呢。」
「常務委員。」祝晚安補充一句,「以前我小時候,我爸可沒少跟我說這些事。」
祝真學樂呵呵的說道:「雖然說最終這辦成了荒唐事,但當時辦的是真熱鬧。」
黃有功抬起頭說道:「這事我有印象,嘿嘿,我還去縣裡吃過呢,縣裡第一食堂是用的當時的海軍禮堂,對不對?」
祝真學點點頭:「對,部隊支持咱們工作,貢獻出了海軍禮堂作為新食堂,當時全縣機關幹部、各大隊領導幹部都在裡面開過誓師大會。」
「當時我們委員會討論了怎麼指導各大隊徵用適合辦食堂的民房,怎麼調集桌椅板凳,怎麼錄用合適的食堂炊事人員,怎麼供應糧食等等,然後從全公社到全縣推廣正式開辦大食堂。」
黃有功嘿嘿笑道:「咱縣裡弄的挺好的,吃飯不要錢,我記得一開始吃的格外好,供應米飯、供應菜餚,當時我大哥在縣裡修路,領著我去吃過一頓飯。」
「菜是張網捕撈上來的紅蝦,烤熟了一碗一碗的端上桌子,還有一大桶一大桶的米飯,誰來了就自己拿著吃。」
祝真學說道:「對,其實當時的菜餚主要是海貨,縣裡和各公社也考慮到了資金問題,沒有那麼多錢去市里呀內地呀採購蔬菜和副食品。」
「就把海貨一擔一擔的往食堂里挑,當天捕撈到什麼老百姓吃什麼。」
「即使這樣也辦不下去,當時咱們講究全國同志一家人,誰來了進食堂都能吃。」
「這樣吃不了兩三個月縣裡財政支持不住了,改成只供應米飯。」
「慢慢的困難年代來了,各大食堂強調出飯率,炊事人員怕虧損,讓社員吃的總是感到不足量、吃不飽,這樣最後就辦不下去了。」
王向紅抽了口煙說道:「就是這麼回事,辦不下去啊!」
「大傢伙吃自家飯的時候還克制,吃個差不離就行了,這吃起公家飯來那真是,跟養豬一樣,當時老百姓還有個口號——」
「只要撐不死、就往死里撐!」
教師們紛紛笑了起來。
他們很理解這點,因為他們也是從餓肚子的日子一路走過來的。
王憶說道:「隊長你們說的我都懂,可現在跟以前不一樣呀。」
「以前那是物資匱乏,所以辦不下去,現在咱們社隊企業那麼多買賣,一天進帳多少你清楚,只是供應社員們吃個飯,還怕被吃垮了?」
說著他問祝真學:「祝老師,那時候是不是物資很匱乏?」
祝真學贊同的點點頭:「緊缺的要命,當時真是什麼東西都要票,糧票、油票、布票、糖票這些不說了,現在還在用,當時到了夏天甚至還有水票。」
「要用淡水也得有票才行!」
「這樣更別說肥皂、煤油、香菸、老酒之類的生活日用品供應票!」
黃有功說道:「你們城裡人還有票,我們鄉下人連票都沒有。」
祝真學嘆氣說:「當時有票也沒用,供應的少,我記得59年二季度開始,城裡是每個月每人只供應固本牌肥皂四分之一塊,四口之家才能供應一塊。」
「還好,我家裡當時已經有三個娃了,能買到一塊多一點的肥皂。我一般每次買一塊,多出來的那四分之一給我一個單身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