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是現在天這麼冷,一個不小心摔下去濕了身,很容易感冒。」
王憶剛才上高蹺的時候吃過虧,所以沒有逞強。
他解開高蹺帶上推網和蝦籮準備下水,剛才給他幫忙的社員過來又在他腰上給他圍上了一塊泡沫:
「王老師,待會推蝦的時候別光用手臂上的力氣,這樣沒多會手臂就酸疼了,你把竹竿後面頂在肚子上這塊泡沫上,靠腰背使勁往前推網,能幹一天不帶累的!」
除了泡沫還需要葫蘆。
蝦籮上已經綁好了三個大葫蘆,葫蘆浮力大,扔到海里之後便帶著蝦籮飄在海面上。
王憶牽引著蝦籮下水。
一陣浪湧上來,整個人差點被拍的趔趄出去!
還好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剛來天涯島時候的那個白面弱雞,如今他黑了,也變強了。
他扛住海浪用腹部頂著竹竿頂端,兩手推著兩側的竹竿,因為有浮力和竹竿的支撐,王憶這樣只要頂住海浪就行,可以走得很穩。
但很快海水的寒意便突破橡膠水靠滲入皮膚,又突破皮膚防線開始進肉、進血脈、進骨頭。
很冷!
王憶這才剛下手就感覺雙腿凍僵了,難怪王祥民上岸後顧不上跟他說話先喝一口烈酒。
這傢伙太遭罪了!
還好收穫是能看得見的。
生產隊今天來推蝦皮就是因為毛蝦從深海轉移到島嶼四周的近海了,海水裡小蝦很多,因為太小又近乎透明,這樣站在岸上看是看不見的,可入水後推網,很快便有小蝦在水面上蹦躂。
成群結隊的!
王憶推網往前走,海水進入漁網、蝦也進入漁網,隨著漁網推動海水往兩邊掠過,帶得小蝦隨波逐流來到網兩邊區域。
網子兩邊漁網很小,水能穿過可是毛蝦卻無法穿過,它們不得不殘留下來。
王祥民踩著高蹺又要入水了,他先過來指點王憶:「王老師,推蝦最困難的事其實不是踩高蹺,等你明年海水暖和了你練上幾個月就發現了,踩高蹺順勢而為,不是難事。」
「難的是抓網、收網!」
王憶這邊已經撈到了一些毛蝦,王祥民便指點著他來收網:
「來,王老師你先把這一網給收了,先用兩腿支撐網竿,你雙手拉一下竿子,讓網逐漸的離開水面——注意風向啊,讓網側著風來,要不然整個網都會被風吹翻,甚至蓋到你頭上,那時候可就麻煩了!」
王憶隔三差五就要在時空屋裡搞搬運,有時候晚上還得老漢推車,現在把雙臂力量練出來了。
他轉身將漁網轉為側對風向,減小風阻,硬生生靠雙臂力量來控制住漁網。
王祥民教他先用胳膊肘固定網,這樣一隻手拉網、另一隻手收網。
收起漁網以後,用拉網的手把蝦籮撈到身邊,抄起蝦籮里的水勺,把小蝦從網裡舀到蝦籮里。
海上風起浪涌,但他心裡很平和,慢慢的將推入網裡收起來的毛蝦送入蝦籮里。
刮乾淨毛蝦,他重新把蝦網放下水中,這時候才能鬆口氣。
他探頭看蝦籮里的毛蝦。
一看之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累成這樣,這一網撈到了多少毛蝦?估計頂多兩斤!
兩斤毛蝦多少錢?
毛蝦不值錢,一斤才八分九分的,這東西除了能曬蝦皮就是做蝦醬,此外沒有別的用處了。
王憶嘆了口氣。
難怪後來農民漁民除非是生產力提高家裡養上了大機器、大船的那些人家,其他的多數轉為出去打工。
就拿捕撈毛蝦這回事來說,受苦受凍一天,能捕撈個四五十斤那是了不得了。
四五十斤能合計上多少錢?四五塊!
而即使這樣的收成還不是天天有的,毛蝦旺發季可能有三四天,過了這三四天後面連這錢都賺不到。
即使有這樣的收成也沒用,社員們在這種天下海真是干一天歇三天,沒人敢連著干。
傷身體!
王憶老老實實的在海里轉悠,幹了三趟以後冷的受不了,趕緊上岸去倒毛蝦。
借著這個機會他放下竹竿蝦網使勁搓手搓臉。
冷!
這身上的血液跟凍住了一樣。
社員問道:「王老師,你出來下海你沒帶上一瓶酒嗎?高度的,帶個一毛燒之類的,能暖身子啊。」
王憶苦笑道:「除非是吃席必須喝酒,要不我儘量就不碰酒了,喝酒不是好事。」
「但你冬天下海必須得喝酒。」社員搖搖頭,「喝酒不是好事,少喝點暖暖身子是好事,要不怎麼能扛得住這大冷的天?」
王憶覺得確實如此。
他招呼說:「等下午忙活完了,我讓漏勺燒點水,同志們跟我去洗熱水澡。」
王金元上來歇息,聽到這話笑道:「行,現在生產隊有了澡堂子,出海一天冷冰冰的回來去洗個澡真舒坦,真好!」
王憶沒心情說笑,又搓著手說道:「等那個什麼,洗完澡再去大灶吃飯,今晚吃胡辣湯。」
「胡辣湯是什麼?」社員好奇的問道。
王憶說道:「一種特別暖和的東西,火辣辣的,熱乎乎的,你們跟著我吃就行了。」
王金元立馬說:「那絕對沒錯,跟著王老師吃准沒錯。」
王憶在岸上小跑一圈暖暖身子,又滿懷悲愴的下水去。
當真是抱定必凍之心了。
王祥民眯著眼睛看了看,喊道:「王老師,你受不了這個凍就算啦,你是文化人,不用非得過來跟我們遭這個罪、受這個苦。」
王金元說道:「對,王老師要不然你回去吧,你說你受這個罪幹什麼?」
王憶沒有正面回應,而是感嘆著說道:「領袖說,要時刻與勞動人民站在一起,體會勞動人民的艱辛,這樣人就有良心了。」
「我現在是感同身受啊,領袖真是個有大智慧的人!」
低下頭,繼續推!
其實王憶是大小伙子火力壯,不至於這麼不耐寒。
主要是最近有點縱情酒色了,酒色這東西真能掏身體,色還好說,昨晚的一場醉酒把他身體給掏虛了。
他暗暗告誡自己:
以後非必要場合不能喝酒。
色就沒辦法了,到了晚上上了炕那就是必要場合……
他從吃過午飯開始,斷斷續續推了四個鐘頭,到了下午是真推不動了,這下子搓手跑步也不管用了。
手麻木了!
讓他恐慌的是下半身都麻木了,他偷偷搓了搓大腿內側,跟胯下吊著一塊豬皮似的!
這樣王憶真怕了,果斷扔掉竹竿漁網喊道:「行了行了,太陽要落山了,都先不幹了,一起去洗澡暖和暖和,然後準備吃晚飯!」
他留下這句話自己先往澡堂子跑。
澡堂里有浴池,這回浴池裡有水,因為現在社員們洗澡已經洗過一圈來了,再來洗澡的都是愛乾淨的人洗第二輪。
浴池裡水熱乎乎的並不髒,王憶直接把自己扔進去了。
熱量迅速暖和了冰冷的肌膚,凝滯的血脈又打開了,血氣開始流淌涌動,他倚在池子邊上鬆了口氣。
大冷天的在海里忙活完,回來洗個熱水澡真是太舒服了。
整個人跟重新活過來一樣!
王祥民、王金元等人先後到來,他們脫光光之後進去讓熱氣蒸了蒸,也紛紛舒坦的鬆了口氣。
王金元感嘆道:「王老師,還得是你有主意,說實話,本來你說要給生產隊弄一個澡堂子我還心裡犯嘀咕——這不是浪費磚頭浪費淡水嗎?」
「娘的,現在我知道了,我是鼠目寸光,你是高瞻遠矚、目光長遠,就得聽你的!這有了浴室才知道,以前那些日子那是人過的?大冷天回來頂多能泡泡腳,其實身上還是一樣冰冷啊!」
王祥民也感嘆道:「金元這話沒錯,要是咱隊裡早點有浴池,那怎麼還會有那麼多的老寒腿?」
「海上回來洗個熱水澡,一身的寒氣都被洗掉了,這樣不會得老寒腿了!」
王憶聽著社員們的誇讚哈哈笑。
娘的,自己一拍腦袋想到的開澡堂這主意,如今成了高招妙招啊。
熱乎乎的泡個澡、用蒸汽暖了身子,王憶換上一身乾衣裳、披上一件棉衣出門去。
傍晚時分,寒風更甚。
但他整個人從里暖到外,這下子可不冷了。
其他社員也換上了新棉衣。
都是服裝隊生產的棉衣,裡面塞了羽絨,看起來不怎麼厚實卻很暖和。
王憶領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去大灶,大灶裡頭人多了,新招來的四個姑娘幫著一起忙活,做點晚飯輕而易舉。
大灶空間大,不過現在又是鐵鍋又是爐子還有一間房隔開用來磨豆腐了,剩下的空間也沒多少。
王憶本想在大灶里吃飯,看看這情況他揮揮手:「走吧,同志們,還是去我聽濤居吧。」
漏勺正在兩個大鐵鍋之間縱橫捭闔,一個鍋里是胡辣湯,一個鍋里是暖食。
暖食是外島冬天的特色美食,其實只要做的熱乎、讓人吃了暖和的湯飯都叫暖食。
漏勺說天冷傷胃,給王憶他們用小米做暖食。
有幫廚把小米淘淨,先在鍋里煮一滾,再撈出來放到鍋里蒸,蒸的滿屋子米香瀰漫、蒸汽氤氳、熱氣騰騰。
蒸好小米飯,熱鍋涼油下蔥花蒜瓣薑片烹香,菠菜絲倒進鍋里,嗤啦嗤啦的聲音中,香味翻騰的很厲害,引得一些社員捨不得走,抱著膀子在這裡看熱鬧。
漏勺往鍋里倒米湯,攪面汁,再下入花生、粉條、豆腐皮這些東西,舀上一大勺子雞湯,這下子就是雞湯香味往外冒了。
社員們中午都吃飽了,可在海里推蝦皮這是力氣活,加上寒意侵襲耗掉更多熱量,他們這會肚子早餓了。
小米香、菜香、雞湯香,複雜的香味饞的他們肚子裡發出『咕咕』叫聲。
等到胡辣湯的鐵鍋一開鍋——一股麻辣滋味沖霄而起!
這下子可就更有胃口了!
一人一大碗暖食、一大碗胡辣湯,配上點中午剩下的油餅,社員們心滿意足、興高采烈的去了聽濤居。
趁著手裡飯滾燙,他們拉了個馬扎隨便坐下,趕緊泡上油餅滾一滾。
抿一口胡辣湯、吃一塊油餅,社員們滿臉笑容:「香啊!」
「這齣海回來吃一頓,舒服!」
「真是托王老師的福氣了,光跟著王老師沾光。」
王憶說道:「我以前是不知道你們冬天出海遭這罪,要不領袖說必須得跟人民群眾同甘苦才能有共情嗎?就是這麼回事!」
「以後你們強勞力出海下工回來,晚上都到大灶來領一份飯,大灶管飯!」
大灶晚上不給學生管飯,漏勺那邊沒事幹,正好給壯勞力們做點高能量飯菜讓他們補補身子。
一聽這話,社員們紛紛叫好。
王憶自己倚在桌子上舀了勺暖食吃,說道:「行了同志們,趕緊吃,吃完再來一碗,管飽!」
外面冷風呼嘯,將屋頂海草吹的搖晃,捲起山上枯草葉四處紛飛。
太陽能灶台上的鍋子、大槐樹上晾曬的抹布、屋檐下懸掛的大紅辣椒,它們都被寒風吹的搖搖晃晃……
王憶養的野鴨鑽進草窩裡,老黃和小黃們蜷縮成一團聚集在一起,倦鳥歸巢,撲棱著翅膀歸入林子,只留下幾片樹葉飄飄蕩蕩的落下……
寒風吹日短,風浪與雲平。
窗外一片蕭瑟,窗內熱火朝天。
說笑聲、稀里呼嚕扒飯聲,時不時的還有打嗝聲,聲聲入耳,聲聲愉快。
不知不覺之間,門窗玻璃上便浮上了一層霧氣,王憶透過霧氣看外面。
這個冬日的傍晚,變得恍恍惚惚。
一種生活中的小美好,浮現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