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我聽見有人一聲大叫是不是他發出的?」
「意識喪失、全身抽搐,咬牙咬破嘴唇加上口吐白沫導致出現血沫子,是羊癲瘋!」
「還是個癲癇大發作,要是癲癇小發作的話頂多是呆立呆坐、瞪眼咬牙,不會跌扑和抽搐……」
「看看他眼睛、扒開眼皮看看瞳孔——算了,都小便失禁了,應該是癲癇這不是中毒……」
赤腳醫生們用半專業的眼光來判斷出了鍾金柱的情況。
然後人群里擠出來個青年,說道:「這是我們隊裡的金柱哥,他確實有羊角風的老毛病,從娘胎裡帶出來的,這事我知道呀!」
又有人聽到他的話後擠進來說:「對,是你們鍾家岙的鐘金柱,他有地羊角風,去我那裡治療過……」
王憶急忙說道:「那這位同志既然犯了羊角風,有沒有人有辦法治療?」
後面擠進來的大夫說道:「先趕緊拿鐵筷子過來撬開他的牙,別讓他咬斷嘴唇或者舌頭!」
「我來給他做個按摩,按人中穴、以醒為度,拿肩井給他持續幾分鐘……」
另一個赤腳醫生問道:「有沒有銀針?我學過新針療法,這能緩解癲癇。」
有年輕的赤腳醫生說:「還是趕緊送縣醫院吧,得給大劑量的抗癲癇藥以控制他的發作,這需要苯巴比妥鈉、副醛……」
「副醛不行,呼吸道分泌物多禁用副醛,用苯巴比妥鈉或者阿米妥鈉吧。」另有人補充說。
此時有人舉起手喊道:「誰要銀針?我隨身帶了一副銀針!」
立馬有大夫拿過小皮包抽出銀針說道:「古為今用、洋為中用,對吧?領袖說過,中醫是個大寶藏,中國對世界有三大貢獻,第一是中醫!」
「要緩解這個羊角風的發病情況,我用針就可以解決它!」
「把他摁好了,主穴是啞門、後溪,備穴是風池、腰奇、人中、內關。」
「好,下人中——把他扶起來,針腰奇,尾椎上二寸處!就是這裡!」
大夫迅疾精準的下針,很快,鍾金柱的情況有所緩解。
抽搐的動作開始慢下來了。
見此圍成一團的眾多赤腳醫生們發出歡呼聲,孫誠急忙揮手說:「安靜、都安靜。」
「來,大傢伙散開、都散開,給病人製造良好的通風環境!」
有赤腳醫生說:「對,羊角風發病的時候得保持呼吸道通暢啊,得預防繼發感染,要是有抗菌素就要了,給他來一陣抗菌素!」
銀針刺穴。
鍾金柱的情況越來越好,緊緊握著的拳頭鬆開了,嘴巴也不再老是吐出白沫,一條鐵筷子別進他上下牙齒之間。
然後他的情況有所改觀,最後眼皮微微抖擻兩下子,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眼睛通紅。
赤腳醫生們便點頭:「紅瞳,這又是癲癇的一個症狀。」
更多的赤腳醫生激動的彼此拍打肩膀或者揮拳歡呼,孫誠等領導也很高興、很驕傲。
他們的同志在緊急情況下對一位發病群眾進行了成功的救援。
這讓大傢伙與有榮焉!
好幾個赤腳醫生對剛才下針的大夫進行了大肆誇讚,更有多人當場表示要學習銀針刺穴緩解癲癇的法子。
馬繼和少婦呆呆的看著歡慶的赤腳醫生們,其中少婦忍不住問道:「那、那他不是中毒?我們也沒有中毒?」
鍾金柱慢慢的坐了起來,茫然的問道:「咦?呃?怎麼回事?呃,你們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馬繼舔了舔嘴唇,忽然感覺自己這動作不對,趕緊用袖子擦了把嘴巴。
然後他問鍾金柱說:「老鍾,你怎麼回事?伱剛才怎麼了?」
鍾金柱下意識說道:「我怎麼了?我不是在吃飯嗎?咱們不是在——嘶!」
他突然倒吸一口涼氣反應過來:「是不是我、我又犯病了?是不是我羊角風的老毛病又犯了?」
赤腳醫生們笑道:「對,你剛才犯羊角風了。」
他們鍾家岙的赤腳醫生說道:「金柱叔,你確實犯老毛病了,我聽我爹說你已經好幾年沒犯這個老毛病了,怎麼回事呀?」
鍾金柱說道:「哎,我、我實不相瞞,我這個老毛病娘胎裡帶出來的,但治療了一些年治的差不多了,確實好些年沒犯病了。」
「剛才是怎麼回事呢?我有點沒有印象了,我仔細想想……」
他皺眉絞盡腦汁的思索了一會,突然一拍手說道:「想起來了,剛才我看著一桌子菜不少錢,心裡難受、特別難受,然後一下子就抽過去了!」
一名老大夫走出來說道:「你這個精神狀態必須要謹慎,情緒要樂觀、要平和,不能受到刺激就在情緒上大起大落,這樣確實會發病!」
鍾家岙的赤腳醫生笑道:「金柱叔,這次你是運氣好,恰好我們赤腳醫生們都在這餐廳里會餐,要不然你發病了可不好辦。」
鍾金柱急忙向眾人道謝,站起來連連鞠躬。
馬繼絕望的問道:「那你不是吃了石頭魚中毒啊?」
有赤腳醫生笑道:「你說什麼傻話?哈哈,看看這位同志,開起玩笑來了。石頭魚致人中毒是靠毒刺扎破人的皮膚注入毒素,這煮熟的石頭魚哪裡還有毒?」
「他不是開玩笑,他是高興壞了,高興之下說起胡話來了。」其他赤腳醫生笑道。
馬繼看著他們的笑臉、聽著他們的笑聲,忽然之間也笑了起來:
我他媽、我他媽白白喝尿了啊!
少婦拽著他的衣袖問道:「馬哥,咱們沒中毒呀,那咱們剛才幹嘛喝童子尿?」
「你閉嘴!他媽的閉上你臭嘴!」馬繼急忙呵斥她。
少婦習慣性癟嘴撒嬌。
以往馬繼會心軟,因為他愛死了小少婦這個騷噠噠的表情。
但這會不行了。
她這張嘴喝過尿啊!
這下子這騷娘們不是暗騷她是明騷了啊!
馬繼進一步想——這娘們喝了別人的尿,這樣自己要是跟她再親嘴,那算不算間接的間接也……
想到這裡他更是絕望!
他很想甩手一走了之,這時候王憶拉住了馬繼的手進入包廂,然後語重心長的說:
「同志,你以後看好你這位朋友,可不能再讓他受到刺激了。」
「我不知道你是哪個單位的、他是哪個單位的,但你最好跟他的單位說一聲,別讓同事們去招惹他、刺激他,有什麼事只要不過分,那就順著他的心思去做吧。」
「他這種羊角風差不多算是治好了,可一旦重複發病反而更嚴重,下一次他再情緒大悲大喜的受到刺激,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馬繼聽到這話傻眼了。
鍾金柱正在找自己貸款……
自己吃了他的飯、花了他的錢,要是沒法幫他辦下貸款來,要是他一個受不住刺激死在自己的單位里……
他愣是不敢想下去了!
王憶好心好意的給他做了提醒,然後繼續好心好意的說:「行了,沒你們什麼事了,繼續吃飯吧。」
「如果你們還是不放心,就領著你那朋友去縣醫院檢查一下……」
「不吃了不吃了。」馬繼只想趕緊逃離這個令他作嘔的地方。
王憶看看桌子上的剩菜,遺憾的連連搖頭。
浪費,浪費呀!
馬繼、鍾金柱三人結帳就離開了,王憶便安排服務員過來收拾餐桌,把外面一桌的赤腳醫生安置進來。
外面還是太擠了。
赤腳醫生們因為學以致用救了人很開心,聊的氛圍熱烈,紛紛圍繞著治病救人的案例討論起來。
他們過日子,看到服務員端著一盤盤沒怎麼動的菜餚要倒掉,便有赤腳醫生招呼著把菜留下他們要吃:
「都是好菜,別浪費了嘛!」
馬繼點菜確實點的都是好菜,紅燒肉、炸羊肉、全羊湯、四喜丸子等等,除了魚就是肉。
但也有赤腳醫生聽到了包廂里的聲音,說道:「別吃了、別吃了,裡面的人喝過尿!」
王憶笑道:「沒有喝尿,我們是飯店,哪能讓客人喝尿呢?他們喝的其實是啤酒……」
「啊?」有人聽到這裡頓時疑惑的發問,「我看那三個人打扮挺時髦的,他們不能沒喝過啤酒吧?不能不知道啤酒和尿的區別吧?」
一個赤腳醫生笑道:「或許他們沒喝過尿?」
「沒吃過豬肉還能沒見過豬跑?」先前說話的醫生連連搖頭。
王憶解釋道:「他們喝過啤酒,但喝的是正常啤酒,我們用來假裝是尿的啤酒其實是用鍋子熱過的,裡面的二氧化碳被攪和掉了,又熱了熱後,這啤酒還真有股不太好的味道!」
他用的是東笑啤酒。
這是江南本土啤酒品牌,工藝和所用麥芽都不如琴島啤酒,釀造出來後現喝味道還行,時間長了在酒瓶里燜的久了,味道確實不好。
何況王憶還是把它煮過了。
這樣的啤酒簡直沒法喝。
不過總比真喝尿好。
聽了王憶的話後,眾多醫生沒有意見了,既然裡面的人是喝了啤酒,那這桌子剩菜肯定可以吃!
說是剩菜,其實馬繼當信貸員不缺好吃好喝,洋洋灑灑的滿桌子菜就沒吃上幾口!
附近兩個桌的醫生直接將菜分走了。
誰也不覺得寒磣。
這年頭有飯店裡的肉菜可以吃,老百姓可不在意是不是剩菜!
王憶安排的是剛才上手治病的那一桌醫生進包廂里,安排之後準備走,卻被人給拉住坐下要一起吃。
赤腳醫生們救了人情緒很高亢,討論的很熱切:
「我城裡的親戚還看不起我這個赤腳醫生,每次走親戚都要給我吹陰風——『哎喲,阿毛,你做醫生像伐』?」
「今天真該讓他過來看看,你說我像不像?我們做醫生就是像!我們赤腳醫生是貧下中農自己的醫生,是能漁能醫的新型衛生人員!」
「毛大夫,不要去管這些人,這叫卑賤者最聰明,而自視高貴的卻愚蠢。他們城裡人覺得總比咱們農民高貴呢!」
「我們像不像醫生,他們說的不算,是農民們說的算!想想舊社會、想想以前的苦日子,那時候農民生病怎麼辦呀?啊?怎麼辦?」
「對,那時老百姓普遍沒錢買藥,農民如有發燒感冒,就吃一把穀子、喝一碗熱水,回家被窩一蒙,出一身汗,就好了。如果得了重病,越拖越嚴重了,根本沒錢去城裡醫院看,只能在家等死!」
桌子上有一些老大夫——年紀其實也不太大,五十多歲,這是第一批的赤腳醫生。
1965年1月的時候,領袖同志批轉了衛生系統給國家的《關於組織巡回醫療隊下農村問題的報告》。
各地以該指示為重大政治任務,迅速組織醫療隊到農村、林區、牧區,進行巡回醫療。
當時領袖同志在聽完衛生系統的工作匯報後很惱火,說:「衛生部的工作只給占全國人口15%的城裡人服務,而且這15%中主要還是老爺。廣大農民得不到醫療,一無醫,二無藥。衛生部不是人民的衛生部,改成城市衛生部或老爺衛生部,或城市老爺衛生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