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船全數換成機動船,按照翁州地區海洋機動船管理規範,那他們就得給船改名字了。
而解放之前,外島的漁船都有一個土的掉渣的名字。
這事王憶聽老人們聊起過,很有意思。
就跟那時候農村人給孩子取小名一樣,怎麼賤怎麼來、怎麼讓人嫌棄怎麼來。
比如有按照船的外形起的船名,如鴨尾巴、狗臉、大叉子、綠葉梢子等等。
有按漁民喜歡事物起名的,如肥豬、麵條子、鹹菜缸、笨小子等等。
還有一些最奇特,是漁家人隨心所欲不知所云起的名字,如丑簍子、小五環、二留猛子等等。
這些船名都是天涯島漁船起過的,有些老船現在還在沿用這樣的名字。
至於漁船為什麼起這樣的船名,就是因為一個說法。
漁家人說,窮人的漁船起了好聽的名字,會讓龍王爺以為是多稀罕多珍稀的好船,便會拉去龍宮充公。
這點跟窮人給孩子起醜名字的道理一樣,窮人家的孩子如果名字起的太金貴了,會引起閻王小鬼們的稀罕,會被搶走命。
這個傳統一直保留至今,王丑貓還有王狀元全家的名字都能證明這點。
而漁家的傳統已經改了,新中國建立後不多年就成立了漁村漁業合作社,漁家人改變了以前的觀念,漁船的名字開始按在生產小組裡的排序起船名。
如一隊的一號、小五號之類,如天涯二號、天涯三號、天涯101號等等。
現在改革開放了,漁船管理的更規範了,開始像汽車一樣安裝牌照並給出證件,其中牌照號現在便成了船名。
比如天涯二號的船名實際上叫做翁福漁04165。
翁表翁州,福代表海福縣或者說福海地區,漁是漁業生產作業船,擁有《捕撈許可證》,04是福海專屬序列號,165則是天涯二號的專屬號碼。
這代表它是福海地區統計出來的第165艘機動船。
王向紅負責了給漁船送檢登記起名字,每個漁船都用油漆給漆上了新舷號。
一下子,天涯島的船隊成型了。
船隊出來就得出海勞作。
這個季節是撈毛蚶的好時節。
王向紅做出決定,派出機動船去採取先進工藝捕撈蚶子。
王憶還沒有見過規模化捕撈蚶子的場景,所以他也得參與。
提起蚶子,島上的漁家漢子們有著說不完的話:
「咱東海外島的海灣和前灘真是盛產各種蚶子,毛蚶、血蚶,春末夏初隨便挖隨便有。」
「我記得以前聽縣裡頭有文化的老師說,咱當地的漁民很早就有捕撈毛蚶的歷史記錄了。」
「這還用老師說?我小時候就知道,民國時期滬都的十里洋場所需蚶子幾乎都是咱們外島給供應的,我爺爺就給滬都送過好幾年蚶子。」
王憶感興趣的問道:「那時候也是規模化的捕撈蚶子?那時候可沒有機器,咱們的祖先是用什麼方式來捕撈?」
「鋤大篙唄,現在也用。」王東虎抽著煙隨意的說道。
有老漁民給王憶介紹了一下。
以前的生產工藝很落後,生產方式是老風船靠風力做動力,然後漁民們站在船上手持一種叫大篙的工具撈,所以俗稱為鋤大篙。
這種生產方式累人並且效率很低。
然而,它受技術影響一直持續到建國後的六十年代。
現在漁業生產逐漸實現機械化,極大提高了生產力,機動船配卷揚機成為潮流,一個捕撈季能弄幾十噸的蚶子。
島上沒買卷揚機,這東西都是租賃的。
因為蚶子捕撈季時間不長,為此專門買一台卷揚機不值當。
於是為了照顧漁民們生產也為了能給社會給人民提供足量的蚶子,各公社出資購買卷揚機。
當然,這樣就有個問題,海貨豐產跟糧食豐收一樣,都有季節和時日。
過了那些日子,蚶子就不肥了,或者會從沙灘泥沼等淺灘處轉移到較深的深水處。
這樣到了捕撈季,卷揚機會變得供不應求,而非捕撈季則沒什麼人會租賃卷揚機。
王祥海作為天涯島海上作業小組的組長,他對於漁業工作有安排,提前安排人去租賃了兩台卷揚機。
按理說在毛蚶豐產季節,卷揚機太受歡迎,所以租賃單位是一台,想要租賃卷揚機,一個單位只能租一台。
但天涯島現在名聲大、人緣好,公社的幹部們也願意交好他們,便偷偷給他們截留了一台卷揚機。
於是,他們帶了兩台機器出海。
毛蚶生活在內灣淺海低潮線下至水深十多米的泥沙中,尤其喜歡淡水流出的河口附近4 到8米水深地方。
一般來說,它們的生命周期是七八年,從苗後開始長成成蚶是兩三年時間,至此開始有繁殖能力。
三艘機動船、幾艘小舢板。
大大小小漁船組成船隊奔馳向遠方海域,去尋找蚶子準備收穫。
王憶在後甲板研究大篙。
這東西他見過,島上漁民偶爾會用這東西貼著海岸線攪和泥沙從中篩選貝類。
它形狀很像農村拾草的耙子,後面多出來個網兜。
不同的是為了便於舀起泥沙,它的邊緣是鋼鐵且帶有幾條較大的鐵齒,很鋒利,往泥沙里一掃就能插進去。
這樣如果碰到水草也不怕,鐵齒會梳理水草帶起來。
看著王憶研究大篙,王東權倚在船艙門上問:「王老師,待會我教教你怎麼舞弄這個傢伙?」
「還用得著你獻殷勤了?」有人調侃他。
「就是,大權也要當師傅啦?」
王東權不在意這些調侃,他得意洋洋的問道:「我為什麼不能當師傅?你們誰指揮下網捕撈到過一網的紅加吉魚嗎?」
一句話把天聊死了。
大傢伙確實沒有過如此壯舉,所以沒法回擊王東權。
就像體育靠勝利和成績說話一樣,漁民也靠收穫來說話。
誰收穫多、誰技術高超,那誰就牛逼!
現在捕撈業進入機械化階段。
但是大篙依然是很有用的工具——
要用它來探路。
他們去了梅花灘,準備從梅花灘開始尋找蚶子群。
王憶對這片龐大的淺灘帶有特殊的感情。
他第一次正式趕海就是在這裡,他在這裡撿了老黃。
如今舊地重遊,他是分外感慨。
今年如去年,淺灘處風清雲白。
天氣開始炎熱起來,漁家人就得早早出海勞作。
船隊出發的時候太陽剛出,來到梅花灘後風中的空氣依然還未被曬熱。
海風陣陣的吹,涼意習習,帶著濃重的濕潤感,給人獨特的感覺。
現在正值退潮,不少漁家人趁著沁涼的清晨來趕海。
淺灘上人不少,這時候王祥海摩拳擦掌的說:「同志們,怎麼樣,幹勁足不足?」
社員們紛紛笑起來:「足!」
「就等著大幹一場啦!」
「怎麼著,下大篙吧?」
大篙是探路工具。
蚶子藏在泥沙里,沒有機器能透過泥沙發現它們的蹤影,所以要知道哪裡的毛蚶多,必須得用大篙來取樣檢測。
揮舞大篙是力氣活,在生產隊裡都是青年人來負責。
王東虎、王東權等人手持大篙精神抖擻的上了舢板,有人搖櫓,他們在船頭挽起褲腿、擼起袖子準備開干。
王東權現在非常得意,開干之前還大喊道:「大篙出動,毛蚶快來!」
王祥海笑罵一聲『這傢伙』,然後對王憶說:「這叫啥?這叫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現在咱們就要搞調查了!」
舢板船橫列,這是準備開工了——拉網和撈毛蚶揮大篙的時候,船都是橫著船身順著或是側著風航行的。
船頭對準上風頭,於是青年們便站在了船的上風頭,然後把著大篙的把手吆喝著把大篙插入水底。
他們手臂肌肉鼓囊囊,清晨的陽光照在他們黝黑的皮膚上,有著健壯的美。
隨著大篙拔起,網兜里塞滿了泥沙,然後就是抖擻大篙,這還是力氣活。
泥沙從網格里落下去,只留下個頭足夠的毛蚶。
幾個大篙的網兜里都有收穫。
見此王祥海便精神一振。
有門!
青年們繼續操勞,繼續揮舞大篙。
這個工作既辛苦又無聊。
王憶看的都感覺無聊。
於是他便跳下船去隨意溜達著趕海找漁獲。
還沒有吃早餐呢,得自己弄點早餐出來!
清晨海水溫柔又清涼,行走在這樣的海水裡,感覺是心清涼、神飛揚。
海鷗清脆啼鳴從頭頂掠過,海水翻湧浪花在腳上小腿上拍打,『啾啾』與『嘩啦嘩啦』的聲音中,王憶彎腰開始抓起小螃蟹。
偶爾有人過來跟他打招呼,王憶起身笑著回應。
這個時候他會抬頭看海望天的活動一下頸椎,天空湛藍海也湛藍,雲彩雪白風很清。
1983年的初夏,很美。
他溜達了一會帶回來一些小海鮮,看到王祥海皺著眉頭在凝神看海。
這是碰到難題了。
他詢問怎麼回事,王祥海意簡言賅的說道:「那個啥,看起來這邊的毛蚶數量不大行。」
旁邊蹲著抽菸的王真凱說道:「那個從十幾年前開始,咱們外島的機帆船就得到了發展,毛蚶被捕撈的很厲害。」
「淺灘里的毛蚶估計都被撈光了,以前就聽說現在漁民打撈毛蚶的範圍已經擴展到了十來米的水深地,看來真是這樣。」
又有人說道:「也可能是咱們鋤大篙找的地方不對。」
王憶問道:「那怎麼辦?是繼續試試,還是換地方看看?」
王祥海繼續皺眉思索了一陣,最終說道:「大篙太短了,能接觸的水深不太夠,這樣,往更深的地方走一走,去兩三米以上的水深去看看情況。」
有人吹響了哨子,四方散開的舢板便搖櫓回到船邊來。
大篙總共不到兩米長,如果要進兩三米水深處,它自然就沒用了。
這時候得換工具,卸下大篙的耙子網兜,用繩索來牽引。
兩根繩子帶動耙子網兜沉浸水底,拖拉著來查看收穫情況。
這下子可就費勁了。
從工具的使用方式上就能看出,要使用這工具需要技巧。
青年們讓開,老將們出陣。
勞力們迅速的更迭,沒人對於輪到頭上的工作提出怨言。
這是王家人的一個特點,吃苦耐勞有大局觀也有奉獻精神。
這也是王向紅能領著他們保留住大集體生產制的原因之一。
很多隊集體干不下去就是因為大鍋飯不好吃。
干多干少一樣吃飯,很多人心裡不平衡,就沒了幹勁。
實際上在海上討飯吃不能算計的太清楚,年輕人的力氣值錢,老漁民的經驗也很有價值。
王憶看著社員們忙碌的場面問道:「現在毛蚶是什麼價錢?」
王祥海抽了口煙說道:「價錢還行,怎麼著也得一毛一毛五的一斤。」
王憶說道:「這價錢還行呀?哪怕一天忙活出十噸也沒多少錢。」
王祥海愣了愣,說道:「王老師,十噸毛蚶的話至少得兩千塊啊,這還沒有多少錢?這是很多錢了!」
一斤毛蚶起價一毛錢,一噸是兩百元。
王憶反問道:「可咱一天能撈十噸毛蚶嗎?」
王祥海立馬搖頭。
老漁民王志說道:「肯定撈不到,前些年這個東西能豐產,但現在它們可是稀罕物了。」
「稀罕物倒是誇張了,」有人說,「不過確實不那麼容易豐產了,機器捕撈的太厲害了,還有現在有廠子往海里撒農藥,把蚶子給藥死了!」
機動船拖帶耙子或者使用卷揚機捕撈毛蚶的能力都很強,而且在春夏秋冬三季都可以組織生產,對毛蚶的更新換代影響很大。
現在海水污染問題也出現了,近海的海水養殖場多了,經常有人用六六粉來殺滅寄生蟲之類,導致海水被污染的厲害。
王祥海說道:「現在少了,所以價錢好了,都能趕上一毛錢一斤了。」
「以往呢?往回退十年,咱給回購站賣毛蚶多少錢一斤?五厘錢一斤,一分錢二斤!」
王憶咋舌:「這也太便宜了。」
王祥海磕了磕菸袋鍋說:「就這麼個價錢,愛賣不賣,這是國家規定的,誰也改不了。」
王東虎剛才幹活最猛,累了一身汗水。
他去駕駛艙換了衣服出來,一邊擦頭上汗水一邊問:「今年毛蚶能賣一毛多一斤?價格這麼好?去年不才五分錢?」
王祥海說道:「咱們現在有機動船了,不用非得去縣裡碼頭賣了,可以去滬都那邊往外賣。」
「這東西運到滬都港口之後卸船就得是一毛錢的價錢起步,我都讓六子打聽過了,沒得錯!」
王東虎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