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光景,榮嬪也覺尷尬,與其悶聲不響讓人猜忌她在心裡看笑話,不如實實在在說出口,便勸惠嬪:「皇上教兒子,再嚴再狠我們都不能吱聲兒,不要以為我會在心裡對你幸災樂禍,胤祉也要長大,一樣的事就在日後等著我的。」
惠嬪只嘆:「旁人或許會幸災樂禍,姐姐你的心我還不懂?也是我的福氣,生了長子,既然是福氣,就要好好擔當著了。」
兩人說罷便散了,惠嬪理了妝容坐了肩輿匆匆往乾清宮去,榮嬪來時就是用走的,便帶人原路返回,半道上吉芯卻來了,她本該在家裡支應內務府分派秋冬分例的事,榮嬪便知必然有事,吉芯到了跟前,果然湊在身邊說:「娘娘,底下小宮女聽見幾句,覺禪常在似乎有身孕了。」
榮嬪皺眉:「幾時的事?」
「有一陣子了吧,皇上六月之後沒再招幸過,若是那會兒有的,都三個多月了。」吉芯說著,「奴婢看她多半是自己知道了,只是瞞著不報。」
「這是天大的好事,為何不……」榮嬪話說出口,就咽下了,如今她貴在嬪位,已經不記得自己做常在貴人那會兒的事,從前自己的,也是如今覺禪氏她們的無奈,竟是全忘光了,自嘲著冷笑,「可不是不能報嗎,如今更不是從前的光景,不算計好了怎麼成?」
便又吩咐吉芯:「派人好好瞧著,看看她算計什麼,她雖不是紫禁城裡最苦的人,可她吃過的苦也不是誰都能熬得住,這樣的人一定不簡單,我多留心些總沒有錯。」
這邊榮嬪盯上了覺禪氏,乾清宮那邊惠嬪匆匆趕來,還沒喘口氣,就見納蘭容若從裡頭出來,不知是不是什麼要緊的事連內侍衛都驚動了,容若只是規規矩矩地行禮:「惠嬪娘娘吉祥。」
惠嬪輕聲問:「大阿哥闖什麼禍了?」
容若笑:「大阿哥沒有闖禍,是從書房逃學躲在宮裡玩耍,皇上讓臣找到後送來乾清宮。」
惠嬪蹙眉嘆氣,見容若還滿面笑意,怨聲說:「你怎麼總是幫皇上擔外差,留在京城多好,也好教教大阿哥。」
可不等容若說話,李總管已迎出來,引著惠嬪一路進去,她都不記得上回來乾清宮是幾時,終於來了,卻是為了兒子犯錯,做額娘的也被一併拉來訓話,但李公公很客氣,一路笑悠悠說:「娘娘不必太擔心,萬歲爺就是喜歡大阿哥才管得緊,您說是不是?」
這份驕傲和自信,惠嬪還有,也客氣地說:「李公公在乾清宮眼觀六路,往後書房裡有什麼事,還請你派個小太監來告知我,我做額娘的若什麼都不知道,皇上也看不慣。」
李公公自然滿口答應,往後做不做另說,走到門外頭,惠嬪就已經聽見兒子的哭聲,還有皇帝兇巴巴地說:「朕杖責你了嗎,你哭什麼?不是本事大得很,都敢翻牆出去了?」
惠嬪聽得心裡發顫,深深吸口氣,含笑進來,玄燁見她來了也沒再繼續責罵,惠妃朝皇帝行了禮,便站在一旁,玄燁又生氣地責備兒子:「你額娘來了沒看見?怎麼不行禮,你念書念得糊塗得禮儀規矩都忘了?」
胤禔雖是長子,也不過八歲多,玄燁幼年離宮,八歲已登基做皇帝,經歷種種,自認八歲的孩子應該十分懂事。可大阿哥生於安逸,自幼又得太皇太后寵愛,嬌生慣養,怎會及得上他父親當年的心智。剛入書房時還圖得新鮮有趣很是乖巧聰明,但漸漸就厭煩了,小小年紀坐不住多久,書房裡太傅講一篇文就要一兩個時辰,而他每天只想著拉弓騎馬那些事,根本收不住心。
惠嬪見兒子抽抽搭搭著給自己磕頭行禮,心裡又恨又疼,不敢在皇帝面前胡說什麼,不論她如今什麼境遇,卻從沒在皇帝面前有過不謹慎不端莊的時候,穩穩噹噹地繃著臉上的神情,垂首隻等皇帝開口。
「你的性子好,斷不會寵溺了這孩子,朕不怪你。」玄燁輕輕嘆了一聲說,「可他再若有出格的事,闖禍也好胡鬧也罷,人家就要指著你說話了。」
惠嬪屈膝在地,緊張地應著:「臣妾知罪,是臣妾沒有教導好大阿哥。」
「朕不怪你,但大阿哥不適合再在你身邊。」玄燁面色深沉,也似乎不願狠心做這樣的事,然而子不教父之過,他不能放任長子繼續這般胡鬧對付,眼見得惠嬪的身子顫了顫,也覺得她作為母親的可憐,可還是狠心說,「大阿哥即日就搬回阿哥所去,沒有額娘在身邊,自然就少些依賴,這件事朕已經問過皇祖母,皇祖母也覺得妥當,只能委屈你了。」
惠嬪的心都要碎了,耳朵里嗡嗡直響,腦袋一片空白,聽見玄燁說「只能委屈你了」,竟是含淚道一句:「臣妾不委屈,一切以大阿哥教養為重,是臣妾溺愛耽誤了大阿哥心智長成,皇上和太皇太后不怪罪,臣妾已是深感惶恐。」
可她說完這些話,胤禔就撲在親娘身邊哭,一聲聲說著:「不要離開額娘,兒臣不要去阿哥所……」
玄燁見不得兒子哭鬧,訓斥他男兒有淚不輕彈,可大阿哥卻哭著說要去找太祖母,惠嬪嚇得臉色慘白,就差伸手捂住兒子的嘴,奈何胤禔依舊糾纏不休,終究惹怒了他父親,玄燁厲聲喊來了李總管,讓傳家法,要杖責胤禔。
惠嬪半句話也不敢勸,眼睜睜看著兒子被拖出去打板子,胤禔聲嘶力竭的哭聲幾乎穿透她的耳朵,茫然不知所措時,卻被玄燁親自從地上攙扶起來,她顫顫巍巍地看著皇帝說:「你要有所擔當,他是長子,朕對他寄予很多期望,一頓板子要不了他的性命,但能讓他記住教訓。你若軟弱他就會覺得有地方依靠,今日朕不打他,來日他就會被百姓子民唾棄,難道你希望兒子將來做個庸碌無能尸位素餐的皇家子弟?」
惠嬪眼中淚水滴溜溜轉著,一點頭就落下來,她也是曾經侍駕在側的女人,多多少少還有情意在,長久以來被冷落疏遠,突然聽見玄燁這樣一番肺腑,完全不能自制,哭得泣不成聲,努力擠出幾個字說:「臣妾謹記,臣妾聽皇上的。」
玄燁也沒再多說什麼,讓李總管好好送惠嬪回去,大阿哥那裡杖責一下都不能少,傷後也不許惠嬪去探望,直接送去阿哥所,原先住處的東西除書籍筆墨一律不必再送過去,惠嬪自行處理就好。
惠嬪在乾清宮磕頭謝恩,失魂落魄地出來,兒子不知道被帶去了什麼地方,聽不見哭聲喊聲,也不曉得那些太監會不會下死手打,李公公也無可奈何,只能勸她:「皇上親自管教,也是大阿哥的福氣,別的皇子將來輪也輪不上呢。」
「皇上今日氣大了,李公公上敗火的茶才好。」惠嬪忍住眼淚,反過來囑咐李總管一聲,便坐了肩輿回去,可幾乎是捂著嘴一路哭到門前,回了屋子更是委屈得嚎啕大哭。
但阿哥所的人很快來整理大阿哥的東西,她又強打精神去照看,將書籍筆墨一律送去,其他東西都留在原處,她的宮女跟出去想塞些銀子,那邊的人也不敢要,只好心說了幾句大阿哥被打得不輕,宮女回來再告訴她聽,惠嬪又是哭了一場,倒是不多久慈寧宮來人,請她過去說話。
這件事也很快在宮裡傳說,嵐琪正好來鍾粹宮看望戴佳氏,純禧和端靜也在跟前,聽說大哥哥挨打了,端靜唬得眼睛淚汪汪的,純禧自認是大姐,教訓妹妹說:「你要是不聽話,皇阿瑪也打你,往後可不許胡鬧了,你如今也是姐姐了。」
一語說得端靜纏著嵐琪嚎啕大哭,哄了半日才好,布貴人倒不似從前偏心親閨女,還夸純禧說得對,惹得端靜死活要跟德娘娘去永和宮,母子分離的事擺在這裡倒成了笑話,但純禧和端靜離開後,眾人臉上還是布了一層憂慮。
公主胡鬧一些不打緊,終歸是嬌生慣養將來下嫁婚配,不指望她們什麼的,端嬪和布貴人尚好,倒是嵐琪膝下已有兩個兒子,不管養在誰那裡,四阿哥的前程也一定是她記掛的事,戴佳氏的七阿哥也不知未來會如何,如今看皇上如此嚴苛管教大阿哥,雖是孩子的福氣,但她們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聰明聽話,做個能讓父親驕傲的皇子。
「惠嬪一定傷心壞了,當年費那麼大的勁兒……」端嬪沒留神提起了當年事,聽得嵐琪眼神也一晃,端嬪立刻改口道,「太子倒是乖巧得狠,若是赫舍里皇后在,一定十分驕傲。」
此時玉葵從永和宮過來,說乾清宮來人請主子過去,嵐琪不得已,布貴人送她出來時還取笑:「皇上氣大了,你不去順順氣,哪個勸得?」
嵐琪臉紅,推開姐姐不理睬她,徑直往乾清宮來,到門前才下肩輿,卻見前頭一乘小轎過來,轎子落下,太子從裡頭出來,身後就有小太監跟上來,手裡捧著厚厚一疊臨帖。
太子才六歲多,個頭倒是見長,和大兩歲的大阿哥站在一起一般高,心智也比大阿哥沉穩許多,前幾年太皇太后總念叨他太過怯弱,這兩年稍好一些,只是性子依舊很悶,小小年紀就少言寡語,此刻過來向德嬪行了禮,他是儲君,嵐琪也不能向一般皇子那樣看待,對著一個六歲的孩子十分客氣,又一直記得兩年前鈕祜祿皇后沒了時的光景,很是心疼這個孩子。
「德嬪娘娘也來見皇阿瑪?」太子仰著脖子,認真地看著嵐琪,聲音還很稚嫩,說著老成的話便十分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