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笑道:「我要去慈寧宮給太祖母請安,不能跟你去玩兒,下回我讓額娘領我去咸福宮找你,或者……」他仰頭看著覺禪貴人笑道,「讓覺禪貴人領你來長春宮玩。」
十阿哥大聲地應著,覺禪貴人便與他道:「咱們走了,不好耽誤哥哥去給太祖母請安,十阿哥我們坐轎子吧,你膝蓋摔疼了吧。」
這邊寶雲朝覺禪氏行禮後,也領著八阿哥走開,走不遠孩子就回身看看弟弟和覺禪貴人,見他們上了轎子才回過頭,等跟著寶雲走遠了,突然問她:「十阿哥是覺禪貴人的孩子嗎?」
「當然不是啊,十阿哥是貴妃娘娘的孩子,覺禪貴人隨貴妃娘娘住在一起,時常陪十阿哥玩耍。」寶雲笑著應答,竟是才想起八阿哥和覺禪貴人的關係,長春宮裡至今沒什麼人提起來生母養母的事,連她都不大在意了。
「覺禪貴人能陪弟弟玩真好。」八阿哥笑著說,「額娘已經不陪我玩了,額娘說我就要上書房了,不能再玩耍。寶雲,如果我念書念得好,額娘還會讓我玩嗎?」
「自然能玩耍,大阿哥不是還說要帶您去騎馬射箭嗎?那比玩還有意思呢。」
「寶雲,我上次聽見大哥說,覺禪貴人是我額娘……」
孩童的聲音在長長的宮道上消失,寶雲倏然停下了腳步,低頭看著小小的孩子,八阿哥滿面鎮定地看著她說:「我懂,四哥就是德妃娘娘的孩子,但他也是皇貴妃娘娘的孩子,那我是不是也這樣?」
「八阿哥,您明白?」
「四哥的事我就明白。」八阿哥應道,「但是我自己的就不大明白,寶雲,我真的是覺禪貴人的孩子嗎?」
寶雲很糾結,不知怎麼說才好,只能先問:「奴婢若對您解釋,可您能不在娘娘面前提起嗎?」
八阿哥認真地點頭:「我知道這是不能說的,不然大哥也不會偷偷和額娘講,額娘好像還有些生氣,我知道這個不能問額娘,寶雲你放心,我就自己知道好了。」
寶雲有些詫異地看著小阿哥,都說皇家兒女心智長得早,可八阿哥是不是早得有些過了?一直以來都覺得這孩子很會看眼色,與其說惠妃養著他,不如說是他自己好好哄著惠妃照顧他。這麼一點年紀,從來不會撒嬌耍賴,任何事都能做得讓惠妃高興,而惠妃豈是看不明白的人,知道是八阿哥聰慧,曾還聽她不經意流露出幾句嘀咕,仿佛渴望大阿哥能有他弟弟這般該多好,分明差了十來歲的兄弟,哥哥卻不如弟弟了。
寶雲便慢慢將八阿哥的事告訴孩子,安撫他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宮裡類似的事太多了,就和七阿哥、十二阿哥他們獨自在阿哥所一樣,只不過是換個地方,由更高貴的人來撫養而已。
但這些話,八阿哥似乎並不在意,他好像只要曉得大阿哥的話是不是真的就成,而後一路去慈寧宮,寶雲就只聽見八阿哥呢喃了一句:「可是每次見到覺禪貴人,她都不理睬我,好像不認識我一樣呢。」
這不僅是八阿哥的疑惑,亦是宮裡所有人都奇怪的地方,覺禪貴人作為八阿哥的生母,由始至終沒有對這個孩子正眼看過,好像根本不是她生的一般,當年在咸福宮的鬧劇也人盡皆知,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時常能看到覺禪貴人領著十阿哥去各處請安,宛若母子一般親昵融洽,可每每遇見八阿哥,依舊形同陌路。
八阿哥來慈寧宮時,正趕上四阿哥從書房回來,都是來給太祖母請安,太皇太后早就除了節慶之外平日不見後宮妃嬪,但重孫子個個都是她的心肝寶貝,誰來都一定見,這會兒四阿哥和八阿哥一起站在面前,是孫子裡頭最最漂亮的兩個小子,看得老人家眉開眼笑,對胤禛說:「明年胤禩也要上書房了,做哥哥的要好好帶著弟弟。」
胤禛卻不怎麼熱情,只是悶聲點了點頭,太皇太后見他這樣,突然想到興許是胤祚的緣故,一時心酸也不再提,問問倆孩子今天做了些什麼,便打發蘇麻喇嬤嬤領他們去洗手回來吃點心。
兩人回身時就看到德妃娘娘帶著宮女進來,她甜甜地笑著,對胤禛說:「今天的蓮藕糯得很,比前天的還要好,溫憲不來搗蛋,嬤嬤新開了桂花蜜,你蘸著多吃幾塊。」又和藹地問胤禩,「八阿哥喜歡吃蓮藕嗎?」
「喜歡。」小傢伙大聲地應答,便跟著哥哥一起去洗手,等待宮女奉來水盆的功夫,身邊沒什麼人,胤禩突然拉著哥哥說,「四哥,你知道嗎,我不是惠妃娘娘的孩子。」
胤禛淡淡地看他一眼,他當然知道了,書房裡幾個阿哥早就說過這件事,大阿哥還叮囑過他們不要在八弟面前提起,不過現在胤禩既然已經知道了,他也無所謂,不在意地說:「和我一樣,這沒什麼的,覺禪貴人是你的生母,往後你對覺禪貴人也要更尊敬才是。」
胤禩卻問:「四哥,那你會喊德妃娘娘額娘嗎?」
「會啊。」胤禛不假思索,但他也明白,好像並沒什麼機會喊額娘,而且他一直以來都稱呼母親為德妃娘娘,母親沒見什麼不高興,他也就不想刻意去改。再者額娘似乎是在意這些事的,從前那麼害怕自己會離開她,為了額娘,就不要計較什麼稱呼了。反正他心裡一直都很喜歡生母,德妃娘娘對他而言,生母與否早就不重要,就算不是為了胤祚,將來也一定會好好孝敬她。
「那我下次見到覺禪貴人,也喊她額娘,她會不會就理睬我了?」胤禩忽閃著眼睛問哥哥,「德妃娘娘對四哥好親切,可是覺禪貴人從來都不理睬我。」
「那你還是不要……」
「四哥別說了。」
沒等胤禛回答什麼,胤禩突然打斷了他,原是有宮女捧來了水盆,他沖哥哥眨了眨眼睛示意不要再別人面前提起,等洗了手往太祖母這邊來,胤禩又輕聲對哥哥說:「四哥別跟其他人說好嗎?我額娘不知道。」
胤禛只是點了點頭,之後兄弟倆陪著太祖母吃點心,胤禩很會哄太皇太后高興,胤禛偶爾也會覺得他說話有趣,再等兄弟倆一起離了慈寧宮,太皇太后便對嵐琪說:「兩個孩子哄著多吃了幾口,晚膳不要準備了。」
嵐琪沒有勉強,太皇太后如今吃得越來越少,年紀大了的確少而精緻才好,便陪她屋檐下站著說話,太皇太后一手撐著拐杖,一大半則靠著嵐琪,老人家越發瘦弱,嵐琪也支撐得住她的身體,心裡偶爾會難過,她一直都還記得太皇太后當年的模樣,如果太皇太后永遠那樣精神矍鑠該多好。
「胤祚沒了之後,胤禛有什麼變化,你看出來嗎?」靜謐之中,太皇太后問起來,日暮餘暉最後一縷金黃從慈寧宮漸漸散去,天色徐徐暗下來,老人家的神情也有些黯然,沉沉地說,「今天看他對八阿哥的模樣,再有她們多少告訴我一些孩子在書房裡的事,這孩子如今對兄弟,不是從前那樣熱情了。」
嵐琪其實也有所耳聞,可她並非時刻在胤禛身邊,好些事自己沒看到,就不敢亂想,甚至她略略覺得,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孩子性格不同,原很正常,但他若往後生得對兄弟冷漠無情,就要遭人非議,你和皇貴妃要留心一些,他若本是天性不想與兄弟熱絡,卻被別人誤會清高倨傲,那就不好了。哪怕裝也裝出一些熱情,身為皇子,他們從來身不由己,維護皇室的和諧,也是他們的責任。」太皇太后一口氣說了這些話,似乎累了,最後懶懶地說,「扶我進去吧。」
嵐琪聽得心內沉重,一面攙扶老人家進門,一面回想剛才胤禛的表現,突然手裡的力量一沉,就是跨門檻的功夫,太皇太后的身體墜下去了,前後左右的人都簇擁過來攙扶,慌慌張張把太皇太后抬回榻上,老人家坐定後虛弱而無所謂笑著:「別大驚小怪,腳下沒留神而已,不許去嚇唬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