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匆匆趕回紫禁城,沒多的功夫解釋,只道一聲你等著朕來,便把嵐琪交付給他信任的內侍衛,侍衛恭敬地請娘娘上車,馬車隨著聖駕一同離了暢春園,可沒多久就在路上分開。
嵐琪身邊只跟了環春一人,主僕倆不知道這是要去哪兒,等馬車終於停下時,才聽得外頭有人說:「夫人,咱們到了。」
夫人該是在宮外對她的稱呼,嵐琪雖然還年輕,畢竟不是十幾歲小姑娘了,身上的氣質也不同,私服出宮再不能像從前那樣冒充個小丫頭,身上穿得也非尋常人家能得的錦緞,舉手投足貴氣十足,這會兒下了車,門前迎接的人一看就亮眼。
「夫人裡頭請,其他客人都不在了,最好的屋子已經給您打掃乾淨,床上的被子褥子都是最新的,桌上的茶杯器皿也是沒人用過的,夫人您小心台階。」看似店家的中年男人十分殷勤,可是她才要靠近嵐琪,身旁穿了普通衣裳的侍衛就攔著道,「我家夫人自有人伺候,不需要你們費心。」
嵐琪笑笑不語,跟著進了門,偌大一間寬敞的客棧,堂下擺了十幾張八仙桌,也不知平時賓客盈門是何等光景,此刻空蕩蕩的,說話都帶著迴響。
客棧有三層高,據店家說二層三層都是客房,三層只有兩間上等的屋子,嵐琪一路上來,瞧見二樓的擺設布置也十分豪華精緻,便笑道:「想來貴店是京城有名的客棧了?」
店家臉上明明露出幾分得意,又存心抱拳謙卑:「不敢當不敢當,都是老主顧抬愛,夫人倒是頭一回見,聽聲兒不像外地來的,您是京城人吧?」
結果侍衛又呵斥那店家:「問這樣多做什麼,我們夫人路上累了,這就要休息,趕緊開了房間,然後利索地下去,銀子咱們是給了的,之前就說清楚了,不要你們在眼前晃。」
嵐琪不想給侍衛添麻煩,也不想失了自己的尊貴,未再理睬那店家,等進了寬闊的客房,真是豪氣十足的客棧,一道門進去套了三間房,最裡頭的臥室足足有嵐琪在瑞景軒住的兩間屋子那麼大,果然天家皇室雖豪華巍峨,可只要有銀子,民間也是什麼都能做到,昔日去江南,兩大織造府的宅邸,就足夠叫嵐琪大開眼界。
這會兒店家退了出去,侍衛才與德妃娘娘解釋,那男人並不是老闆,這家店是曹寅曹大人家的親戚開得,曹大人也名分,所以做的都是官場上的生意,平日裡不乏達官貴人往來,所以那人才膽子大眼價高,請德妃娘娘不要在意。
嵐琪當然不在意這些事,哪怕一路走上來整座客棧空蕩蕩的,她也知道真出什麼事,十步之內指不定都能有個人竄出來保護她,既然是玄燁把她送來這裡,皇帝一定早就安排妥帖。
「皇上是預備夜裡直接過來?」嵐琪問著,心裡頭則沒好意思對侍衛開口,只等夜裡見了玄燁,要好好問他太皇太后知不知道他們跑出來玩。
之後再沒什麼人來打擾主僕倆,屋子裡空蕩蕩的,一應東西都齊全,但到底不過是間客房,逛兩圈就不新鮮了,嵐琪坐在窗下遠眺兩條街外熱鬧的景象,懨懨地說:「何必一早把我送過來,干坐著等一天,關在這裡有什麼意思,他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環春坐在桌邊切一盤水果,笑盈盈說:「可惜不能出去逛逛,不然外頭挺熱鬧的,奴婢也好久沒出宮了。」
若早幾年,嵐琪一定會興奮地接著環春說不如她們先去街上逛逛,反正十步之內必然有侍衛周全,不怕被人拐帶,可如今她都是幾個孩子的娘了,早沒了那衝動魯莽的性子,即便心裡頭想要出去看看,也不敢多這樣的事,給侍衛們添麻煩不說,真出了什麼事,玄燁還不把這間客棧給拆了。
「沒意思。」嵐琪慵懶地坐到桌邊來,瓜果雖然新鮮,可她如今什麼好東西沒吃過,自然不在乎,隨便拿一片香瓜也不吃,起身在窗前晃來晃去,依舊埋怨著:「沒意思沒意思,我心裡還惦記著太皇太后,萬一老人家不知道我出來怎麼辦?」
環春樂呵呵的,她覺得太皇太后應該知道,正好外頭有人敲門,便擦了手出去聽話,不多時笑意燦爛地進來說:「問娘娘休息好了沒有,皇上吩咐侍衛們安排娘娘午前去城隍廟燒香,那裡老百姓多,今天因不是初一十五倒也去得,只請娘娘不能各處逛逛,燒香拜佛後咱們立刻就回來。」
「是皇上安排的?」嵐琪這下放心了,趕緊扔了手裡的香瓜,讓環春給她洗手換衣裳,站在鏡子前瞧見自己一身雲錦,笑著說,「那裡是老百姓常去的地方,穿成這樣可不好。」
環春出門時也沒準備什麼樸素的衣裳,誰能想到是微服私訪,但不多久又有人來敲門,說他們忘記把衣裳給娘娘了。
送進來兩身布衣,主僕倆由頭到腳都換下,髮髻上的頭飾全都換掉,嵐琪只在盤發上插了一支銀鑲玉的簪子,鏡子裡的人改頭換面,嵐琪興奮地笑著:「若是夜裡皇上瞧見我這模樣,要不認得了。」
之後出門,店家在樓底下瞧見兩人換了裝扮,半張著嘴不知說什麼好,奈何嵐琪身邊的侍衛們太霸道,根本容不得他們多嘴,外頭馬車早就備好了,一行人穿過大街小巷來城隍廟,嵐琪和環春對這些都不陌生,她們進宮前都是普通人,也會上街也會燒香拜佛,都是十幾歲進宮後,才開始覺得宮外成了另一個近在眼前卻又遙不可及的世界。
今日初十,比不得初一十五的熱鬧,老百姓雖然不少,尚不至於寸步難行,兩人很順利地進了城隍廟,環春幫著一道捐了香火敬了香後,嵐琪再請三支香進入大殿,敬過城隍老爺,環春將三支香請上香案,嵐琪跪在蒲團之上,雙手合十虔誠祝禱,等環春奉香回身,已見方才還滿面笑容的主子正默默落淚。
她們沒有在城隍廟逗留太久,車馬很快又把主僕倆送回客棧,一路上都默默不說話,再次回到客棧,環春問要不要換衣裳時,嵐琪才稍稍有些精神,笑著說:「剛才在城隍廟聽身旁的婦人們在說,今晚有夜市,我想去逛逛,看能不能等到皇上回來。」
環春見她心情好些,才問道:「娘娘方才怎麼哭了,是不是又想念六阿哥?」
嵐琪頷首,眼角邊還帶著幾分悲傷:「城隍老爺是掌管冥界事務的,我自然為胤祚求一份冥福,其實想想,也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
「皇上讓您去城隍廟,也是為了這個嗎?」環春似乎明白了,安慰主子道,「看在皇上如此細心的份上,您也不要悲傷了,奴婢先頭還很疑惑,京城大寺廟不少,怎麼偏偏去城隍廟,那裡人多人雜,本不是很方便。」
「不管皇上怎麼想的,我已經很知足。」她轉身看向窗外,這裡雖然高且視野開闊,卻看不見紫禁城,無形中是對身心的放鬆,即便她已經住在暢春園好些日子,紫禁城的束縛,畢竟是十幾年了。
此刻紫禁城裡,太子的講學剛剛結束,眾位已上書房的阿哥們在乾清宮裡站成一排,皇帝坐於桌前翻看他們這些日子寫的字,除了五阿哥之外都很有長進,但是皇祖母交代過要他別太苛求五阿哥,方才也不過是簡單提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