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不是常說的那樣,叫人間煙火?」玄燁淡悠悠地笑著,他根本沒嫌棄嵐琪身上菜餚的香氣,本意是想讓她別太在意,可男人怎會懂女人的心,結果那一路往永和宮去,直到玄燁坐在桌前,食指大動地飽餐一頓,嵐琪還是不大高興地繃著臉。
玄燁笑她:「你這樣子,朕還有什麼樂子?」
嵐琪鼓著腮幫子說:「那皇上,就讓臣妾去盥洗換衣裳。」
「好好的浪費那些時間,朕又不在你這裡過夜,一會兒要是走了,連說話的時辰也沒有。」玄燁說著伸手要她到身邊來坐,半正經半玩笑地講,「朕現下什麼都吃了,也沾了一身氣息,聞不見你身上的味道了。」
偏偏這哄人的話,最不得女人心,嵐琪縮在自己的位置上動也不動,兩人僵持了半天,連環春在一旁都覺得主子這樣不成,卻聽皇上突然朗聲大笑,那笑聲里滿滿寵溺的意味,起身來推著她家娘娘往內殿走,嗔怪著:「去去去,收拾乾淨了,朕也洗漱一番,這東西好吃氣味的確不小,回頭你該嫌朕。」
這下子兩人分開,那邊梁公公伺候皇帝漱口洗手,這面環春趕緊給主子換衣裳,袍子褂子一層層脫下來,她還是疑神疑鬼,索性拿乾花泡熱水擦了身,頭髮也拆下,可折騰半天怎麼都不滿意,竟撂著皇帝不管,直接香湯沐浴。之後未及換外裳,穿著寢衣立在鏡子前,看著乾乾淨淨香噴噴的自己,她才安下心。
可此時,綠珠從外頭進來稟告,低垂著腦袋說:「娘娘,萬歲爺起駕回乾清宮了。」
嵐琪看著鏡子裡身後的人,她臉上的神情倏然黯淡,默默挪動身體坐到炕上,盤膝將自己蜷縮起來,輕聲應了聲:「知道了。」又道,「那也不必急著給我梳頭穿衣裳,就這樣吧。」
低頭髮呆的功夫,對周遭的事不聞不問,突然有熟悉的力道將自己摟入懷,嵐琪還恍惚在夢裡,只聽得耳邊低低的嗔怪:「叫你折騰,朕若真的走了,她們都見不得你好臉色了,朕讓綠珠嚇唬你的。」
嵐琪呆呆仰望身前的男人,不知為何,本該心裡高興溫暖,沒來由的她卻想哭,高高仰著臉頰,眼淚就從角落滑下來,玄燁卻默默地給她擦去淚水,嫌棄地說:「朕才洗了手,你啊,眼淚流到耳朵里,可就不好了。」
嵐琪窩進他懷抱,柔軟的身體微微抽搐著,似在哭泣,玄燁只是靜靜地抱著她,好像她的哭可以連帶著自己的眼淚一道流盡,好半天聽見懷裡的人嗚咽著:「我心疼你……」
玄燁淡淡一笑:「心疼我什麼?」
嵐琪沒有回答,玄燁心裡也有默契的答案,她心疼自己沒了皇祖母,從今往後,真正要頂天立地,再無依靠。而人生在世,有哪個人敢說,心裡對身邊的人或事沒有一絲半點的依賴之心,哪怕萬般堅強,總有脆弱的一處。他如今失去了皇祖母,往後的日子裡,就要將心底最脆弱的這一塊,修築得比任何時候都堅強。
「朕不走了,渾身都酸疼,不想動了。」玄燁懶懶地說著,往暖炕上歪下,疲倦地笑著,「白天過來,就在這裡歪著睡過去了,豆角的香氣是沒有,可這裡褥子上都是你平日用的香,朕覺著舒心,一時竟瞌睡過去。」
「臣妾回來時,正好見您的御輦離開,心裡難過極了。」嵐琪披著一頭乾爽柔順的青絲,身上穿著潔淨的寢衣,可玄燁身上是還沒換下的常服,平日裡絕不會有這樣不搭調的景象,可眼下誰也沒覺得不合適。
玄燁躺著,時不時將手指穿過她涼涼的髮絲,寧靜地聽她說話,似乎她說什麼都不要緊,要緊的是活蹦亂跳的,要緊的是她神采奕奕,要緊的是她能永遠健健康康陪在身邊。
「給您揉揉可好?」嵐琪見玄燁說渾身酸疼,便上手輕輕推玄燁,讓他側躺著露出背脊後腰,手法熟稔或輕或重,嘴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閒話瑣事,半句不提太皇太后的後事,半句不提朝廷政治的麻煩,靜靜如平頭百姓家的小兩口,等嵐琪說著:「我們小公主連個名兒都還沒有,皇阿瑪您是不是太偏……」
卻聽得皇帝微微鼾聲,那樣平穩安寧不急不緩,卻又似睡得深沉透著滿滿的倦意,嵐琪不敢再動手,怕驚擾他從夢裡醒來,可一時忍不住,還是伏在了身上,含淚嗚咽了一句:「我就是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