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深呼吸幾口氣,到底還是頹然地靠在被陽光焐熱的木桌上:「我沒有合適的契機。」
輕輕搖搖頭,留春一刀見血地指出:「你是不想殺人,或者說,不敢親手殺人。」
不顧他的連聲反駁,留春望著外面的天色翹了下嘴角:「這些理由,你與我說無益,就像你覺得我這樣做很荒謬,我也不在意。我只會給你一個結果,欺你辱你家姐的范家,從此斷子絕孫、後繼無人,就連不是掛著范家名頭的吾兒也不再存在,你覺得怎麼樣?」
郎中的嘴巴開了又張,囁嚅說:「范家已經沒有子孫後代了,你的兒子沒有范家的血脈,你不必如此。」
「但他姓范。」留春眼睛波瀾不驚,冷血到似乎不是在討論自己的兒子,「許家一定會鼎全族之力幫這個孩子,到時候范姓依舊是大族,可以享盡榮耀輝煌,這樣你也願意嗎?」
家姐慘死的樣子還浮現在眼前,出現於他每個閉目沉睡的恐怖夢魘里,漂浮在每次路過門庭若市的范府門前之時。他沒法抗拒這樣的誘惑。
郎中舔了舔乾澀的嘴唇,「但是你的兒子什麼都沒有做錯啊。」
「沒辦法,誰讓他骨頭裡面是許志博的血,而我是因為阿笙才能有了後來的他。我是個無能懦弱的母親,想不到別的讓許志博痛不欲絕的法子。」留春說這話的時候,眉梢上揚,「這錯,我便用命來償。」
太過狠毒,郎中望著留春筆直的背影,瑟縮地想。
但是也足夠有勇氣。
但凡他能有一半這樣豁出去的勇氣,就不會讓范邨再苟活於世上這麼多年。
他雖不能認可,但也足夠尊敬。
從暗匣里拿出家姐的畫像,剃掉髯須,郎中就覺得是在照鏡子。
「姐姐,我好窩囊,最後還是要讓你的姊妹來復仇。」他抿著唇乾澀道。
名為無雙的留春和郎中的姐姐曾經都侍奉過范邨,呼吸過同一個後院裡的血腥芳香,可不就是姊妹?
一個因范府被折磨而死,一個屠近范府闔族,連後代都不曾留下。
有因必有果,如若范邨當時在虐殺人時,曾有過哪怕一星半點的憐憫之心,故事的結局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把安眠藥摻進桂花味的茶水中,哄得挑嘴的兒子沉沉睡下,留春溫柔地撫摸了一下他的鬢髮,「好孩子,來生不要再認我做母親。」
燒開的水蒸出繚繞的霧氣,就要遮住她流下淚水的眼睛,菜案旁還是精心調製的牛乳,就是為了哄勸他能喝下。
留春好不捨得,便是自己承受千萬般的苦痛,都不想讓自己的兒子代受己過。
但是她到底還是舉起了屠刀,劃破空氣的殘影風乾了她眼角的淚。
就這樣吧。
半周后,收到信的阿笙自然不能從留春短促的幾行字中,猜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阿笙只能看到結果。她只知道許志博發了瘋,不僅踹翻了蘇屠醣、屠殺了自己的親子,甚至還令留春遭遇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