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苗桐倒了杯水給他,背著光看他,“你給我打個電話我就會過去的。”
白惜言笑著點了點頭,捧著水杯喝了一口:“我知道的,不過我今天來就是想跟你說,你以後不用去看我了。要是閒了的話就打個電話,一趟趟跑來跑去的,你分社的工作又那麼忙,累出病來我又要擔心你。反正我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不用擔心我。”他又喝了一口水,睫毛顫得像要飛起來,還維持著得體的笑容,“你啊,還是太善良了,總為我著想怎麼行。其實我們看到彼此都挺難受的。”
苗桐嘴動了動,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其實有很多話想告訴他,是很難受,但還是想見,就像禁忌的紅蘋果,可夏娃終究無法抗拒蘋果的誘惑。也不是可憐他,而是可憐自己,找了那麼多的理由,不過是為了良心上的平衡。
白惜言抬起手腕看了看:“我得走了,你好好工作,不要再抽菸了。”
“惜言。”苗桐俯下身把他圈在轉椅里,看起來非常的難過,“我心裡不舒服。”
他珍惜的寶貝蔫耷耷的,像只垂頭喪氣的小狐狸。他滿心的柔qíng四溢,被溫暖湮沒,他揉了揉她的頭頂:“我知道,我以後不再出現了。”
苗桐瓮聲瓮氣地搖頭:“不是這樣的,惜言,你告訴我,為什麼不想活下去了?”
“說什麼傻話,我不是在做治療嗎?”
“別想騙我,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你說了不會出現在我面前,你就不會出現,除非,你覺得......再不見就怕是沒有機會了。我不舒服。你靠近我,我不舒服。你推開我,我也不舒服。反正我就是不舒服。”苗桐覺得滿滿的鼻腔里都是他的氣息,簡直要溺斃了她。她為什麼會這樣愛一個人,就好像是沼澤吞沒了她。
白惜言用眼角瞄了瞄緊閉的辦公室的門,伸出手捧住她的臉,用蠱惑般的聲音低聲說:“沒關係,乖孩子,那就讓我們來做點舒服的事。”尾音結束在苗桐微張的雙唇里。
他勾著她白皙的頸子,黑色的長髮柔柔地垂下來,就好像結了張網,他肆意地允吸她的舌,舔著她的齒,來勢洶洶地奪去她的魂。
在今天之前,苗桐做夢都沒想到,她會在辦公室里跟男人接吻,一邊害怕有人推門而入,一邊沉溺在他的唇舌裡頭腦發熱。
“你的腎,在我的身體裡,我怎麼容許那些人把它當垃圾一樣的摘除呢?”白惜言氣息不穩地說,“我不會再妥協了,對任何人都不會。”
果然之後的幾天苗桐都沒有再去看他。
白惜言最初心裡還有點朦朧的念想,就像搖曳在風中的燭火般一下子就熄滅了,心中茫茫然的都是一片溫暖寧靜的黑暗。
院子裡的虞美人花開了幾朵,白惜言一大早就從收藏間裡拿出他的畫架,上面堆積了一層厚厚的灰。他又很久很久沒有碰畫筆了,苗桐離開以後他發現自己拿起畫筆就會忘記她的臉。
於是他就不畫了。原本視為終生理想的畫畫也變成了令人厭惡的事。
實際上在苗桐離開他的時間,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她。剛開始總想著找機會和她碰面,直到她在西藏出事,他才恍然大悟,或許兩個人能找到的見面的機會,只有臨死前相互承諾來世再見的時候?
或者,是在墓碑前說一句,對不起,我來遲了?
都是令人厭惡到想吐的事。
那時的事還歷歷在目,他先是從阿姆斯特丹飛到北京,接著轉飛成都再到拉薩的軍區總醫院。
醫院門口,劉錦之正靠著牆抽菸。他幾步走過去,鎮定地問:“人呢?”
他的臉色和jīng神都難看得很,劉錦之握住他的手:“惜言,你別急,她人在監護室里,目前已經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了,只是在昏迷。”
白惜言稍稍安心了些,急匆匆地往醫院裡走,qiáng烈的高原反應讓他頭暈目眩。這時劉錦之的電話響了,是卓月打來的,她帶著哭腔說:“白惜言來了沒?小桐血壓突然降低,剛推進急救室。”
白惜言咬緊牙關往樓上跑,在樓梯上磕了一跤,劉錦之看他那面無血色的樣子,一言不發地扶住他往上走。急救室里有護士出來,白惜言趁機拉住她:“裡面怎麼樣了?”
“您不要激動,病人還在搶救。”
“護士,麻煩你幫我去詢問下大夫,我得進去,造成的後果我一個人承擔。”
“我們有規定,家屬不能進急救室的。”護士安撫著,“我們會盡力的。”
這句不輕不重的“我們會盡力的”,看慣了生死的醫護工作者不知說過多少遍,其實她或許早已忘記了“盡力”的意義。白惜言覺得自己一秒都不能再等,他的孩子在裡面跟死神搏鬥,他無法擋在她面前為她承擔半分,但是起碼他此刻要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告訴她:我在這裡,你不是孤單一人。
這邊正糾纏著,一門之隔的急救室內的儀器開始報警,刺耳的聲音和醫生冷靜的醫囑“沒有心音,進行心肺復甦,電擊準備——”jiāo織成一片,白惜言愣在門外,過了一會兒聽見有人說,“主任,還是測不出血壓,瞳孔放大了!”“別吵,還有時間,繼續!”
趁有人出來,白惜言看到開關的門內,苗桐躺在手術台上,手臂軟軟的無力地垂著,像解脫了一樣,整個人無聲無息的。一圈人圍著她,可是她睡得好熟,看起來像累壞了的勇士一樣。
白惜言的內心突然神奇地平靜下來了。是啊,如果你累了,你就睡吧。不用害怕,我就在這裡。你生我陪你生,你死我陪你死,你去哪我就跟去哪裡,所以不用害怕。
半分鐘後,苗桐恢復了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