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飄出音樂聲。我對音樂沒什麼研究,現在泰然懂的都比我多。然後我聞到了花香。
有一雙手輕輕按在我肩膀上。
我伸手覆上他的,問:“知道我想到了什麼?”
“小時候?”
猜對了。這個小子,越來越懂女人心思了。
“小時候的什麼?”
“小時候,隔壁住著一個小男生,在這樣的夏夜,摘了自家院子裡的梔子花,隔著柵欄獻給你。”
我回頭看他,“你別演戲了,做編劇吧。”
他笑,在這朦朧夜色里,溫柔,英俊,迷人。他把一朵梔子花別在我的頭上。
我說,“快去,給你媽媽打個電話,謝謝她為你受的苦。”
“我也要謝謝你。”他說,“謝謝你無償地為我做了那麼多。”
“先別急著謝我。”我拍拍他的肩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那一點點酒jīng就讓我失去了平衡,“慢慢構思你的答謝詞,等到將來站在領獎台的燈光下的時候,再流利地背出來。”
泰然問:“木蓮姐,到了那個時候,你還會在我身邊吧?”
“我?為什麼不?”我笑起來,“我不是愛qíng故事裡的女主角,越到關鍵時刻越要生癌。我要靠你掙一筆豐厚的嫁妝,你踢都踢不開我。”
我覺得他也喝多了,想得多了。壓力大了吧,總得適應那樣的生活。我又坐了下來。
“還記得當初了那李導演嗎?就是老拍許少文馬屁的那個。”
“那個老貨?”他不喜歡他。
“對!”我說,“今天碰到他。他這一年來混得不怎麼樣,和我說,想靠現在手上的這部片子重振雄風。他說他找到了贊助商,但是錢不多。所以有些配角需要找新人。”
泰然眼睛裡的酒氣散了,亮晶晶的,直直盯著我。
我問:“你不介意和這個老貨再次合作吧?”
他笑:“我還沒到選導演的地步。”
李導還記得泰然。我那天有空,陪著泰然去試鏡,李導一眼就把他認出來了,同我說:“你還在帶著他?”
我說:“沒什麼帶不帶的。都已經成朋友了,凡事都照顧著點。”
“這個孩子,”他說泰然,“長得是俊,有特色。”
“最適合演智慧型壞人。”我說。
李導點點頭。
那片子叫《qíng天》。泰然應試的角色戲份雖然不重,但出場機會多多。
有錢人家的養子,幫著養父做黑道生意。小姐和男主角談戀愛的空擋他才出來搞點破壞。最後養父要gān掉男主角,他卻放那對戀人走了。
原來他一直默默地愛著女主角。自從多年前他混身是傷倒在雨里,是她給他撐起一把小雨傘時。他愛上了她。默默地守侯,默默地祝福。不能用自己滿是鮮血的手擁抱她,至少也要看到她幸福。
但願就這麼默默愛她到老。
泰然靜靜站在那裡,抿著他薄薄的唇,那總是容易顯得冷酷的嘴唇,眼睛裡卻有萬丈溫柔。壓抑的,痛苦地,注視著傍邊的一處。那裡站著他此生最愛的人,他卻永遠不能擁抱她。
火車開動,白煙瀰漫的月台,穿黑西裝的男子孤寂的身影若隱若現。最後還是沒有低頭,還是那麼冷傲地站著,用最後的尊嚴支撐著。轉過身去,又恢復昔日的yīn冷,眯著眼睛,邁著優雅的步子,去實施下一個計劃。
李導演很滿意,他說:“那寒星一般的眸子,我夢裡都在找那雙眸子。”
隨後我和泰然都忙起來了。他拍戲,我是因為父親進了醫院。
父親身體不適有陣子了,一直不肯去醫院。現在照片出來,肝上長了一顆瘤子,我和媽媽都嚇一大跳。醫學已經這麼發達,現代人都不大生病,一生就是絕症。要是有個萬一,我想都不敢想。
媽媽有點神經質,遇事總是緊張,以前大事都有父親做主,現在這種場面,她怎麼可能應付得過來。我頂著風請長假,搬回家裡。一邊安撫她,一邊去照顧爸爸。
這麼個大熱天,病房的空調氣若遊絲,這樣的醫院住著,沒病都要生出病來。我豁出去一口氣,把老人轉到獨立病房,從手術室里推出來,可以清靜地好好休息。
手術成功了,也許是醫生仁心仁術,也許就是運氣。我總覺得這家醫院不大靠得住,醫生手術前說得那麼嚴重,結果波瀾不驚地就渡過了。弄得像是騙人,從凹凸鏡里看東西。
媽媽說:“你還要怎麼樣?非要醫生說你爸的病沒救?這種事qíng一次就夠了,再來,我都要白血球過多。”
我從大碗裡揀著桑葚,吃得舌頭和手指頭都是紫的。這時手機響了,是泰然。
我接過來,聽他在那邊說:“木蓮姐,我演不下去了。”
我跳起來,撞翻了裝桑葚的碗,紫紅色的果實滾了一地。媽媽也給我嚇了一大跳。
“出什麼事了?”我冷冷地問。
他說:“是我的錯。我做不到他們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