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張小姐把這段不了qíng寄托在你身上?”我拿眼斜睨他。
泰然做個白眼,“我拿我家的醜事都沒辦法說服你。”
我反駁:“你又不可能告訴記者說這段家事。”
這部戲拍的時間很長。拍古裝戲向來是很花時間的,更何況還要天南地北地跑。泰然在其中有個大的空擋,回去了趟,把廣告拍了。
廣告就是我jīng心選的那個,是個手機廣告。男主角接到女主角的求救電話,克服萬難,終於從壞人手中把她救了回來。這其中他要經歷飆車、槍戰,過火場,一個人打倒十個大漢,甚至還要拉根繩子從二十層高的樓上跳下來。
天知道區區一個手機廣告怎麼需要那麼多元素,可出來的效果太好了。每個鏡頭都是一閃而過的,卻都抓住了jīng髓,觀眾一眼就看得出在表現什麼。
泰然在裡面俊美且冷酷,黑色大風衣,黑色的墨鏡,像個駭客。我當初督促他學好空手道,最近也是派上用場了。張曼君就特別滿意他的武打,在這部廣告裡,他的動作也是行雲流水gān脆利落,非常美。
這回他聽了我的話,乖乖的,一點事都沒有鬧,最多不過對著女化裝師笑笑。
前一部片子的宣傳已經進入倒記時,張曼君的人馬則踏著歌行到了銀川。寒冬臘月的風沙天啊,一天下來,全劇組的所有人和畜生都是一身的沙塵,後來又下雪了,凍病了幾個工作人員。
張曼君鐵碗政策,說不休息就不休息,按照時間表,該天不亮起chuáng的,就是天不亮起chuáng。反正她身先士卒,以身作則,號令全劇組,莫敢不從。
幸好她不是在學校教書。學生是最怕碰到這樣的任課老師的,不可以遲到,要點名,期末差兩分不及格,就是死也不讓你過。
可是攝影支架是鐵打的,她不是。她終於倒了下來。
醫生看過,說沒大問題,是累著了。副導演就代替她下了令,全劇組休息兩天。大家一聽,樂了,一鬨而散,反而把導演給忘在腦後。
傍晚的時候我去看她。她一個人在房間裡躺著,裹在厚厚的被子裡,只露出頭,頭髮雲一般簇擁著那張燒得通紅的臉。
這樣看她,她美麗又憔悴,弱不禁風。平日裡那耀眼的高姿態不見了,現在的她不過是個孤獨的女人。
我輕輕放下水果,轉過身要走。她恰好醒了來,叫住了我,“木小姐是吧?”
我說:“我是來看看你的,你繼續休息吧。”
“別走。”她拉開點被子,說,“陪我坐一會兒,我正想找人聊聊。”
我在她chuáng邊坐了下來。近看她,年紀也不小了,一直沒結婚,不知道是沒找到,還是一直在等誰?
她問:“其他人呢?”
我說:“都在吃飯吧,天冷,誰都不想出來走動。”
她笑笑:“可是你來看我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這是應該的。他們很快也會來的,你是導演,生病了,應當來看你的。”
她滿不在乎,冷笑,說:“是,難得的噓寒問暖的好機會。現在不珍惜,等到我臨死了,只有靠遺囑才能吸引幾個人在我chuáng前哭。”
我不由很尷尬。我知道她不是說我,但我還是因她的語氣而侷促。
她大概察覺了,立刻說:“你是不同的。”
我笑:“張導,我知道。”
“叫我小姐。”她說,“我是個老小姐,你這麼年輕,別笑話我。”
“怎麼會,張小姐?”我說,“我是根沒人要的huáng花菜。你不同,三十多不算老,追求你的人一大把。”
她露出非常飄渺的笑容來,“追求的人多不算什麼,那都是虛榮的東西。像記者追新聞,有價值的都追;等沒價值了,隨手都把你丟一邊。你也是在這行gān的,也是清楚的。”
“是。”我說,“再清楚不過。”
“所以啊。能找個真心愛你的人,才是最榮耀的事。我的心理醫生說,希望忙碌的人,內心多少是寂寞空虛的。我想我的jīng神生活,也就差個愛qíng了。”
“總有愛的人的。”
“我愛他,他也愛我?若都這麼容易,天下哪裡來的怨qíng?”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我說。
她微笑,“就是這麼一回事。”
可憐的人,可憐的女人。我們的要求其實都是很卑微的,偏偏越卑微,越難實現。
這時泰然走了進來。張曼君看到他,兩眼忽然放光,喊他:“修遠,你來看我了?”
他動容,走過來抓住張曼君的手,輕柔地說:“你要好好養病。”
張曼君柔qíng似水般微笑,說:“這都是想你呢。我自己都驚訝,我居然愛你這麼多年。天天都思念你,看到你兒子,看他那麼像你,更加思念你。你知不知道?”
泰然看我一眼,對她說:“當然都知道。”
“那你可知道,我從來都沒有瞧不起你,我從來不覺得你落魄、沒有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