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大大咧咧地,忽然問:“木伯伯臉色很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我頓時僵住。沒想爸爸反而笑呵呵地說:“過年,酒喝多了而已。”
等他們走了,爸爸轉而問我:“我臉色真的不好?”
“泰安那小崽子胡說八道!”我指天對地發誓,“你的氣色和平日並無兩樣!”
爸爸放心下來。我理解他。我若說他氣色很好,他反而不信。
第22章
大年初六那天,媽媽買菜回來,把一份報紙攤我面前。明huáng色的大標題,寫著“泰然行為不檢私下分身做伴遊”。照片上,正是泰然挽著一個中年女士的手走出飯店,看那背影,分明是他母親。
我拽著報紙駭笑,虧這小報紙譁眾取寵,什麼都寫得出來。秀姐最近胖了些,染了頭髮,那身姿氣度,怎麼看都只像個中年的富貴太太,一點也不像是個有那麼大的兒子的媽。我估計她看了這新聞,要開心上半天。
我把新聞念給爸爸聽,他聽了也笑,對媽媽說:“看,人家做媽媽的,就可以被誤解為女朋友。”
媽媽立刻反駁:“我不是年輕姑娘,你也不是壯小伙。半輩子都過去了,我們就這麼將就點吧!”
“真快啊。”爸爸說,“記得木蓮剛從醫院抱回來的時候,臉就梨子那麼大,每到半夜定時哭,然後我們慌慌張張起來餵奶把尿。”
媽媽笑,“她從小就獨立。別的孩子頭幾天上託兒所都要哭,惟獨她還玩得不願回家。”
“還有,回了奶奶家,把他們養的小鴨子拿在手上玩,玩死好幾隻。”
我大汗,“我怎麼會那麼殘忍無道?”
“你還特別霸道,看四表叔家的小表哥玩陀螺,就要搶來玩。他不讓,你就一腳將人家踹到水塘里。三九天啊,害人家孩子感冒了,我們大人死命道歉。”
我捂嘴巴笑,“原來這招無敵鴛鴦腿是我發明的,李小龍都得付我版稅!”
我隔了一天才聯絡到報社,為那條新聞澄清。次日報紙出來,泰然又轉身變成了大孝子。花花世界花花人,多少真假,誰又能分?
泰然終於回來了,當天就帶著母親和弟妹上我們家來。兩家人開開心心包餃子。
他瘦了些,皮膚曬成金棕色,說不出的xing感。挽起袖子揉面的時候,我看著麵粉粘在他手臂上,忍不住伸手去拂了一下。他像給刺了一樣猛地把手鎖了回去。
我怔了怔,他嘟囔道:“你那手,簡直冰死了!”
我一聽,索xing把手塞進他脖子裡。他丟下趕麵棍,縮著脖子哇哇大叫,偏偏又不來扯我的手。他轉圈,我也跟著轉,他跳腳,我也跳。我們兩個人在廚房裡撲騰著,麵粉飛得到處都是。
最後他終於發狠,拽著我轉一圈,手臂箍住了我的脖子,在耳朵邊噴著熱氣狠狠道:“你這女人怎麼這麼為老不尊啊!別以為是我經濟人就可以明目張胆吃我豆腐!”
“放手,你這牛勁,弄疼我了!”我在他懷裡使勁扭,用力踩他的腳。
客廳里,媽媽在高聲喊:“你們兩個回頭鬧,餃子皮不夠了。”
“聽著吧!”我掰開他的手。
泰然那粘滿麵粉的大手就在那一刻拂了過來,有幾分想古時候紈絝子弟調戲良家婦女那樣勾起我的下巴。我呆呆地抬起頭,渾身像給下了咒一定住,直直看著面前這張英氣bī人、神采飛揚的臉。
忽然發現他長大了,成熟了許多許多,不但五官日漸明朗分明,眼裡那曾經遮掩不住的傲氣也沉積了下去。少年已經成為過去,他現在是青年了。
泰然看著我傻乎乎的樣子,忽然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另一隻手也拂上了我的臉。我微微發顫,血往上涌。
他只是抹去了粘在我臉上的一片韭菜末兒。
“餃子皮呢?餃子皮!”泰萍忽然跑進廚房,我們兩個便迅速分開。
泰萍聰明,視而不見,只顧著嚷嚷,說外面還差雙筷子。我就接著這個台階爬下來,裝模做樣地咳了咳,拿了雙筷子走出廚房。
爸爸那天非常高興。他以前和媽媽守在這屋子裡,也是寂寞。我若結婚生子了,他們也還有外孫帶。可現在這一點顯然已經成了他此生的遺憾。
吃完餃子,又架起一桌麻將,看來今晚是要玩個痛快了。
泰然碰碰我的手,悄悄拉我進了書房。
門一合上,喧囂給關在了外面。他按著我的肩讓我坐下來,自己拉來張椅子坐我對面。看這架勢,是要和我好好談談了。
“你瘦了很多。”他說。
我摸摸臉,“我爸病了。”
他點頭,“看得出來,臉色不怎麼好。”
“是肝癌。”我嘆氣。
“什麼?”
“已經是晚期。”
他握住我的手。直到這時,我才發覺自己的手又涼又濕。
我絮絮道來:“以前看小說里描述人qiáng顏歡笑,覺得那不過是動動麵皮,並不困難。等到親身經歷,這才發現要笑得自然,也是門需要修煉的技巧。以前說的話,開的玩笑,現在說來,全變了味道。還有,即使是殺只jī,也忍不住想到生與死的問題上去。難怪順治皇帝死了個心愛的妃子後就出家了。我是覺得我不用點撥就悟了不少佛理。”
他亮晶晶的眼睛注視著我,“你要保重。”
“我看上去如喪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