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知道。”
我早知道,所以之前才會雖然抱怨但依舊細心地去整理。
在清淨觀修行時,清心師太教了我許多糙藥知識,我亦常同妙佳師姐下上去為百姓治病療傷。那時我已不再是當年懶惰貪玩的孩子,家逢這麼大的變故,自然學會了沉穩隱忍,塌實吃苦。師姐妹們多是我這樣的落魄官家的女兒,各自都一一肚子的故事。大家互相扶持照顧,平靜地在山林里生活。
我是自那時開始練劍的。
起初清心師太說我根骨奇佳,我當場大笑不止,我說我從小除了爬樹打鳥是無師自通外,其他詩書女工,灌都灌不進腦子裡。
清心師太聽後一言不發,只給了我一本劍譜,要我自己去琢磨。
我拿到劍譜,隨便翻了翻,見開頭有幾勢非常眼熟,於是握著木劍在院子獨自比畫。就這樣練了半個時辰,連貫起來,一氣呵成,起勢出劍回身收勢,自覺倒也順暢。
回過頭,就見清心師太和妙林師姐站在檐下,妙林師姐張著嘴巴。
我忙說:“我是瞎比畫的。”
妙林師姐驚嘆:“這可是魚龍戲水第一式!阿眉竟能無師自通。師傅,這可是難得的人才啊!”
這麼誇張?我驚訝地看著手裡的書和劍。我只記得這些招數,是某個人平日裡常練的,我日日看著,沒吃過豬ròu,總見過豬走,照著做樣子總是會的吧?
清心師太點點頭,說:“雖然沒有內力,可是招勢卻是悟得透徹。我果真沒看錯你。”
師太問我,可想學劍法和道術?我自然一萬個願意。
師太說:“獨門法術,不可外傳。”
於是我便正式做了清淨觀的一名女冠,道號妙儀。
那時頗能吃苦,日出而起,先是將水缸打滿水,然後出劍三百下,方才去吃早飯。幾年下來,已小有所成。而法術修行上,我因天資過人,修煉沒有多久,就已在師太之上。
後來清心師太圓寂那夜,我們師姐妹們都守在門外,師太獨叫了我進去。
師太對我說:“妙儀,你當初上門,我便算出你此生命運坎坷,與凡塵無緣。若是不想再受那顛沛流離之苦,便死心塌地,繼承我衣缽,做清淨觀的主持吧。以你的天資,不久的將來,必成一代宗師。”
我那時一臉淚,卻是倔qiáng地說:“師父厚愛,妙儀銘記在心。只是家仇未報,心中總有羈絆,無法靜心潛修,亦實在擔當不了如此大任。請師太諒解!”
師太長嘆:“你這xing子啊……”
我這倔qiáng的xing子,我知道我因為這點吃了多少虧,但是我從來不想改變自己。我是沈家人,我有沈家的錚錚傲骨。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傲骨。
記得天寶十四年,家人給我和薛晗定了親。也就是那一年,安祿山叛變。
消息傳來時,薛晗被他爹叫回去了,我正在檐下鬥蛐蛐。我聽娘焦急地問管家:“這事可是真的?”
管家說:“消息都傳遍了,現在京城裡人心惶惶的。”
娘又問:“老爺可有說什麼?”
“老爺說他要和其他大臣商量對策,不用等他回來用飯了。”
娘愁眉苦臉地嘆了一口氣,“好端端的,怎麼就反了?不是說天下很太平嗎?”
我聽著好奇,從窗戶下探出頭,“娘,那安祿山反了又如何?”
娘一驚,見是,我鬆了一口氣。她招呼我進去,摸著我的頭說:“阿眉,以後這話,不可以在外人面前說,知道嗎?”
我說:“可是不是整個京城都人都在議論嗎?那個安祿山是什麼人?皇帝是不是還是整天和貴妃娘娘在一起,不理朝政?”
娘臉色雪白,輕聲叱呵:“這話不要胡說!是要殺頭的!”
我抬起頭,看了看天。西北邊正風起雲湧,還未到傍晚,可是已有紅光微現。我覺得不安,對娘說:“娘,我們離開京城吧。”
娘笑了起來:“傻孩子,說什麼呢?現在還有比京城更安全的地方嗎?”
“可是……”
“你放心吧。這叛亂,用不了多久,就會平息下去的。”娘摸摸我的頭,“去玩吧。”
我往外走了幾步,回頭看,娘一臉愁容地坐在那裡,粉青衣衫更襯得她面容焦慮憔悴,竟有種花朵凋零的美。
我心裡一驚,搖搖頭,走了出去。
那日爹果真沒有回來吃飯,家裡忽然空dàngdàng的,下人都自覺地安靜了許多。一種彷徨不安的氣息在沈家流竄。
我吃了晚飯,爬上祠堂的屋頂,坐在風頭上,看著西天那一抹血色的殘陽。靜謐之中,我可以清晰聽到其他生靈騷動的聲音。院子圍牆上,有幾個死靈的黑影一閃而過。
我深深吐吶,想撫平身體裡那股莫名的難受。
二太公來到我身邊,“你體質特殊,應該也已經感受到了吧?”
我問:“到底怎麼了?”
二太公說:“地結亂了啊。”
“會怎麼樣?”
二太公望了望西天,沉重地說:“天下會大亂。”
我說:“這裡是天子腳下呢。”
“天子又如何?不過是命比別人好些罷了。今年地龍移位,風水亂了。這大唐的時運啊,也要走到頭了。”
我茫然地望著天邊最後一道紅光,心裡的恐懼漸漸擴大。我像是意識到,那些快樂恣意的日子,就要一去不返了。
“阿眉。”薛晗在下面叫我。
我低頭往過去。他換了一身衣服,剪裁利落,非常貼身,卻不是家居的樣式。
他也變了。
自從我們定親後,我就再也沒同他說過話,平時見了,如果不狠狠瞪他,就背地裡想些法子整治他。他卻一直沒有怨言,依舊對我笑意盈盈。
只是今日,我們兩個都心事沉沉,表qíng嚴肅,一下就忘了往日的恩怨。
我問:“你也聽說了吧?”